第二十三章幻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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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幻觉

 

左青的身影连同那座消失的院门,仿佛从未存在过。小院里只剩下路岑一个人。

阳光依旧暖融融地洒在精心打理的花圃上,月季娇艳,绣球舒展,薰衣草散发着宁静的芬芳。池塘里的锦鲤悠闲地摆尾,荡开圈圈涟漪。两只猫咪在草坪上互相舔舐着毛发,发出满足的呼噜声。大白鹅在篱笆圈里慢悠悠地踱步。小兔子们依偎在盛开的太阳花丛下打盹。樱桃树上的雀鸟偶尔发出几声清脆的啁啾。

一切,都恢复了左青到来之前的平静与美好。

但路岑只是呆呆地坐在花园中央柔软的草地上,背脊挺得笔首,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僵硬和脆弱。她微微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遮住了那双空洞失焦的眼眸。她的双手无意识地放在膝上,指尖却冰凉,还在微微颤抖,仿佛还残留着贯穿胸膛的幻痛和搅动断刀的冰冷触感。

左青带来的冲击、意识深处那场炼狱般的回溯、以及最后决绝的封印……这一切都像一场耗尽了她所有心力与希望的噩梦。此刻,巨大的疲惫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感觉不到阳光的温暖,听不见鸟儿的鸣叫,闻不到花草的芬芳。世界在她周围褪去了色彩和声音,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重的寂静和冰冷。

她就像一尊被遗弃在春光里的石像,灵魂早己飘向了那片被黑暗山脉囚禁的、只有绝望和失去的虚无之地。

时间,在死寂中无声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路岑空洞的视野边缘,毫无征兆地……扭曲了一下。

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漾开了一圈细微的涟漪。

她涣散的瞳孔极其缓慢地、艰难地聚焦。她以为是阳光刺眼造成的错觉,或者是过度疲惫下的眼花。

然而,那扭曲感并未消失,反而在她正前方的空气中……凝固了。

紧接着,在路岑难以置信、如同凝固般的目光注视下——

光,亮了起来。

不是阳光,而是三团柔和、温暖、仿佛从记忆最深处透射出来的光芒。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暖意,瞬间驱散了路岑周身的冰冷和死寂。

光芒中,轮廓迅速清晰。

左边,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却整洁异常的素色布衣的身影。她身姿挺拔如修竹,气质淡泊宁静,清秀的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如同山间清泉般温和的笑意。她的眼神平和而坚定,仿佛能包容世间一切风浪——是陈静。她手中并未握刀,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周身却散发着令人心安的可靠气息。

中间,一个穿着沾满油污工装裤的短发身影,活力西射。她脸上覆盖着那半块闪烁着幽蓝光芒的机械面甲,露出的那只眼睛弯成了月牙,充满了狡黠和蓬勃的生命力。她大大咧咧地张开双臂,嘴角咧开一个灿烂到晃眼的笑容,仿佛刚刚完成了一项了不起的发明——是林薇。

右边,一个穿着干净校服的小小身影。她怀里紧紧抱着那只缺了一只耳朵、却洗得干干净净的破旧小熊玩偶。小脸上带着一丝羞涩又无比依赖的笑容,大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全然的信任和依恋。她微微踮着脚,像只迫不及待归巢的雏鸟——是蓁蓁。

她们三人,如同从泛黄旧照片里走出的剪影,带着路岑魂牵梦绕、刻骨铭心的温暖与鲜活,就那样突兀地、却又无比自然地……站在了路岑的面前!站在她精心打造的、阳光明媚的花园里!站在离她只有几步之遥的地方!

她们微笑着。那笑容如此真实,如此熟悉,带着路岑记忆中所有的温度——陈静的包容,林薇的爽朗,蓁蓁的纯真。

她们同时张开了双手,做出了一个敞开的、欢迎的、拥抱的姿态。

她们的嘴唇开合着,似乎在一遍又一遍地说着什么。路岑甚至能看到她们脸上生动的表情,看到林薇眉飞色舞,看到陈静眼神温柔,看到蓁蓁小嘴一开一合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声音……没有声音。

或者说,声音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粘稠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断断续续。路岑竖起耳朵,努力集中全部心神,也只能捕捉到一片混沌的、意义不明的嗡嗡声,如同来自遥远彼岸的呓语。

但她们的嘴型……路岑死死地盯着,眼睛一眨不眨,仿佛要将那开合的弧度刻进灵魂深处。

那嘴型……一遍又一遍……如此清晰……

“岑……宝……儿……”

那是蓁蓁最爱叫她的昵称,带着孩童特有的亲昵和撒娇。

“快……来……”

那是林薇惯用的、充满活力的招呼,带着不容置疑的爽朗。

“来……”

那是陈静简洁却充满力量的呼唤,带着无声的守护和等待。

三人的口型汇聚成同一个无声的召唤,如同最甜蜜也最致命的毒药,瞬间击中了路岑心中最柔软、最脆弱、最渴望的角落!

“岑宝儿,快来……”

“快来……”

“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的酸楚和渴望如同海啸般冲垮了路岑的心防!她的眼眶瞬间通红,蓄满了滚烫的泪水,视线一片模糊!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仿佛被那无声的召唤牵引着,想要不顾一切地扑进那温暖的怀抱里!想要抓住这失而复得的幻梦!想要逃离这无边无际的痛苦和孤独!

她甚至能“闻到”蓁蓁身上淡淡的肥皂清香,能“看到”林薇面甲上跳动的幽蓝光点,能“感觉”到陈静周身那股令人心安的宁静气场!

太真实了!太温暖了!这就是她梦寐以求的救赎!

她的嘴唇哆嗦着,几乎要喊出她们的名字,几乎要迈出那一步……

然而——

就在她的身体即将脱离草地,扑向那温暖的幻影的瞬间!

“嗡——!”

一股冰冷刺骨的剧痛,毫无征兆地从她胸口那早己愈合、却仿佛永远留下烙印的位置——那被断刀贯穿、搅碎的地方——猛地炸开!

这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了她的渴望!也瞬间撕裂了眼前那温情脉脉的幻象!

在模糊的泪光中,她仿佛看到:

蓁蓁纯净的笑容下,校服领口处……似乎有暗红色的污渍在蔓延……

林薇灿烂的笑容里,那机械面甲边缘……似乎有细微的裂痕在延伸……

陈静平和的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冰冷的、不属于她的……死寂……

幻觉!

这只是意识深处创伤和极度渴望交织出的……最残忍的幻觉!

是那片黑暗山脉中冰冷的遗骸!是贯穿胸膛的断刀!是永远无法挽回的失去!是懦弱胆小的自己无法承受的痛苦而编织出的……自欺欺人的牢笼!

扑过去的瞬间,只会再次拥抱那冰冷的绝望和贯穿身体的断刀!只会将自己更深地囚禁在那片没有阳光的深山牢笼里!

“嗬……”一声痛苦到极致的抽泣从路岑喉咙里溢出。她猛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力道之大,瞬间尝到了血腥的铁锈味!剧烈的疼痛让她混乱的思绪有了一丝清明。

她硬生生地、用尽全身的力气,遏制住了前扑的冲动!身体如同被钉在了原地,剧烈地颤抖着!

她看着眼前那三个依旧微笑着、张开双臂、无声呼唤着她的身影,泪水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膝下的草地上。

她死死地咬着渗血的嘴唇,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小兽悲鸣般的呜咽。她看着她们,眼神充满了无尽的悲伤、眷恋,还有……一丝绝望的清醒。

她不能过去。

她不能沉溺。

她颤抖着,极其缓慢地、无比艰难地……向后退了半步。

这小小的半步,如同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她颓然地跌坐回草地上,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冰冷的膝盖,将脸深深埋了进去。肩膀剧烈地抽动着,无声的痛哭让她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而那三道温暖的身影,在她退后的瞬间,如同被风吹散的烛火,脸上的笑容缓缓凝固、褪色,身影也随之变得模糊、透明,最终化作点点微弱的光尘,消散在温暖的春日阳光里。

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有草地上被泪水打湿的痕迹,和路岑蜷缩在花园中央、无声颤抖的、孤独到极致的身影,证明着那场短暂而残酷的幻梦曾经降临。

小动物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那深不见底的悲伤,默默地围拢过来,安静地依偎在她身边,用毛茸茸的身体传递着微薄的温暖。

阳光依旧明媚,花园依旧生机盎然。但那份深入骨髓的孤独和绝望,却比之前更加浓重,如同无形的寒冰,将这方小小的世外桃源,也一同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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