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岑那声惊叫穿透房门，正在厨房里哼着小曲、煎着鸡蛋的绍平歌吓得手一抖，锅铲“哐当”一声掉在灶台上。他连火都顾不上关，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来，正好撞见李阳光从路岑房间门口略显狼狈地退出来，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尴尬。
“怎么了怎么了？”绍平歌急忙问道，眼神紧张地瞟向紧闭的房门，“路岑没事吧？喊那么大声！”
李阳光苦笑着推了推眼镜，声音带着点懊恼：“呃……没事，虚惊一场。就是……我吓着她了。”他简单解释了一下自己“守株待兔”式等待导致的惊吓场面。
绍平歌听完，嘴角狠狠抽搐了两下，无语地瞪着李阳光，眼神里明晃晃地写着“你这心理医生怎么当的？吓唬病人？”就差没翻白眼了。
“得，您这安抚方式可真够‘专业’的。”绍平歌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句，也懒得再理李阳光，转身回厨房继续他的煎蛋大业，心里琢磨着得给那小姑娘多煎两个蛋压压惊。
不过十分钟，路岑房间的门再次打开了。她换了一身干净的休闲服，头发简单地扎在脑后，脸上还带着刚睡醒的红晕和一丝未散的惊魂未定。然而，当她目光扫过客厅沙发时，所有的惊吓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几乎占据了半个沙发的棕色泰迪熊玩偶正端坐在那里！圆溜溜的黑眼睛，憨态可掬的笑容，柔软蓬松的绒毛在晨光中泛着温暖的光泽。路岑的眼睛“唰”地一下亮得惊人，像两颗被点亮的星星！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脚步不受控制地挪到沙发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戳了戳泰迪熊软乎乎的肚子，然后整个人就挪不动步了，眼睛黏在玩偶身上，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这只熊。
“路岑，快来吃饭啦！” 绍平歌端着热气腾腾的早餐从厨房出来，正好看见她这副被玩偶“封印”的模样，不由得失笑。
“来啦。” 路岑嘴上应着，眼睛却还恋恋不舍地粘在泰迪熊身上，一步三回头地挪到餐厅坐下。坐下后，目光还忍不住瞟向客厅沙发。
绍平歌把早餐放到她面前，看着她心不在焉的样子，笑着问：“怎么样，这大熊喜欢吗？我看它憨憨的，挺像那么回事，就给你弄来了。”
“喜欢！超级喜欢！” 路岑用力点头，终于把目光从泰迪熊身上撕下来，认真地看向绍平歌，脸上是纯粹的喜悦，“谢谢你绍平歌！” 她顿了顿，眼神忽然飘忽了一下，带着点怀念的意味，轻声补充道：“蓁蓁……也有一个和这个很像的玩偶，不过是白色的，耳朵上还缝了一朵小花……”
“蓁蓁？” 绍平歌心中一动，想起昨天左青他们如临大敌的根源。他顺势自然地接话，语气带着点闲聊的随意：“哟，这么巧？我们队里也有个小姑娘，是我们收养的，名字读音也差不多，叫真真，不过她是‘真假’的‘真’。她现在正在上初中呢，整天活力西射的。”
路岑眨了眨眼，纠正道：“蓁蓁是‘其叶蓁蓁’的蓁，草木茂盛的那个蓁。” 她解释得很认真。
“哦，那不一样。” 绍平歌点点头，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用一种尽量不施加压力的、仿佛只是朋友间聊天的语气，试探着问道：“那……你愿意跟我讲讲，你和那个‘蓁蓁’的故事吗？听起来你们关系很好。” 他拿起一片面包，装作不经意地吃着，眼睛的余光却紧张地观察着路岑的反应。
出乎意料地，路岑并没有表现出抗拒或悲伤。她只是微微垂下了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手指无意识地着温热的牛奶杯壁。餐厅里安静了几秒，只有煎蛋的余香在空气中浮动。
“可以啊。” 路岑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平静的、仿佛在讲述别人故事的疏离感。
她抬起头，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餐桌对面的墙壁上，思绪仿佛飘回了遥远的过去：“我和蓁蓁认识……有十几年了。我们两个……是在一个很黑、很冷的地方认识的。” 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那里……有很多穿着白衣服的人，拿着针和奇怪的仪器……他们管那里叫‘人体基因潜能研究基地’。”
绍平歌的心猛地一沉，拿着面包的手僵住了。他屏住呼吸，不敢打断她。
“蓁蓁比我聪明，也比我会讨好人……她比我从那个鬼地方早两年出来。” 路岑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和依赖，“后来……我也终于从那个地方出来了，像只没头苍蝇。是蓁蓁……她又找到了我。” 提到这里，路岑的嘴角似乎向上牵动了一下，露出一抹极其微弱的、带着温度的笑意，“她把我介绍给了她的朋友，就是林薇和陈静。林薇姐姐很温柔，会给我梳辫子；陈静姐姐有点酷，但会偷偷给我糖吃……那段时间……像偷来的光，虽然很短，但很暖。”
她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那点微弱的暖意如同风中残烛，迅速被接下来的黑暗吞噬：“再后来……基地的人……又找到了我们。他们把我……抓了回去。” 路岑的声音开始发颤，手指紧紧攥住了牛奶杯，指节泛白，“蓁蓁她们……好像……来救我了。” 她的眼神变得空洞而遥远，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景象，“我……我记不清具体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很吵，很亮，有很多破碎的声音……等我……等我醒过来的时候……”
路岑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身体开始微微发抖。绍平歌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看到路岑的瞳孔微微放大，脸色迅速褪去了血色。
“她们……都死了……” 这几个字，如同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冰冷的绝望和深入骨髓的痛，“我看见了……林薇姐姐的……半截手臂……挂在……树枝上……陈静姐姐……倒在血泊里……蓁蓁……” 路岑猛地闭上了眼睛，似乎无法承受那画面带来的冲击，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蓁蓁……就在我不远处……胸口……破了一个……好大的洞……” 她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自己胸口的衣服，仿佛那里也残留着幻痛。
“我……我没事……” 她喃喃自语，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陈述一个荒谬的事实，“我的衣服……这里……” 她用手指点了点自己心口的位置，“也有一个很大的破洞……但我……没有受伤……一点都没有……”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困惑和一种近乎荒诞的恐惧。
她猛地睁开眼，看向绍平歌，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此刻盛满了巨大的痛苦和无助的泪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尖锐的控诉和深深的自我厌恶：
“我给她们收尸的时候……我能感觉到！蓁蓁的自然亲和能力……林薇的空间之力……陈静的血分身……都在我身上出现了！都在我这里！” 她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眼泪终于汹涌而出，“我不想要的！我一点都不想要！是她们……是她们用命……把这些东西……塞给我的！是她们……用自己换了我！可她们……不要我了啊！”
最后一句撕心裂肺的哭喊，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瞬间击碎了餐厅里勉强维持的平静。巨大的悲伤、被遗弃的怨恨、无法承受的幸存者内疚，如同决堤的洪水，将这个刚刚从长睡中苏醒的女孩彻底淹没。
绍平歌完全僵在了原地，手里的面包掉在盘子里也浑然不觉。他听着路岑断断续续却字字泣血的讲述，看着她崩溃痛哭的样子，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头顶，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那些破碎的画面、那些残酷的真相、那诡异的能力转移……信息量巨大且惊悚！他终于明白了“她们都死了，都不要我了”这句话背后，承载着怎样地狱般的景象和无法承受的重量！
厨房门口，不知何时出现的李阳光和闻声赶来的左青，同样脸色煞白，僵立在原地，被路岑爆发出的巨大悲恸所震撼，一时竟无人敢上前。只有路岑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哭泣声，在寂静的清晨里回荡，令人心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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