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岑那疯狂而悲怆的笑声渐渐低了下去,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抽噎。
泪水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泰迪熊柔软的绒毛。
监控室里只剩下她压抑的呼吸和机器单调的嗡鸣,空气沉重得能压垮人的脊梁。
陈牧野如同被钉在原地,喉咙里像是堵着滚烫的铅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看着路岑,看着她小小的身体在沙发上蜷缩成更小的一团,仿佛要将自己彻底藏进玩偶的绒毛里,躲避这世间所有的寒冷与恶意。
良久,路岑带着浓重鼻音、如同梦呓般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是更加残酷的补刀:
“那你再猜猜……蓁蓁……她名字的出处……又是什么?”
陈牧野猛地抬头,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低吼。
他看着路岑,眼神里充满了痛楚和一种“不要再说了”的祈求。他不想再听了!他怕自己会彻底崩溃!
但路岑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微微抬起头,泪痕未干的小脸上,又浮现出那种令人心碎的、又有些扭曲的笑容。
她没有看陈牧野,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自顾自地继续着这场血淋淋的自我凌迟:
“11号。” 她清晰地吐出这个冰冷的数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夭夭……” 她念着《诗经》中那赞美青春美好的诗句,声音轻柔得像情人低语。
“夭夭……11……” 她将诗意的名字与冰冷的编号并列。
“是不是……很可笑?”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充满了刻骨的嘲讽,“那群披着人皮的畜生!他们竟然说……‘夭夭’这两个字不好!说它听起来像‘夭折’!不吉利!”
“所以他们‘大发慈悲’地给她改名叫——蓁蓁!”
“其叶蓁蓁……多茂盛啊!多长寿的寓意啊!他们觉得这个名字……能让她活久一点!能让他们那该死的实验……持续得更久一点!呵呵……”
她的笑声再次响起,短促、充满了无尽的怨毒!
“呵呵!可她还是死了!死在了十七岁的前夕!连十七岁的生日都没等到!”
“呵呵呵……好一个‘长寿’的名字啊?蓁蓁……其叶蓁蓁……茂盛到……只活了不到十七年!”
“呵呵呵呵……” 那笑声如同夜枭的悲鸣,在寂静的监控室里回荡,每一个音节都浸满了血泪。
笑声戛然而止。
路岑的目光骤然变得死寂,如同熄灭的寒潭。
“她死在十七岁前夕……” 她的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那我……就永远……定格在她的十六岁。”
她缓缓低下头,看着自己纤细的、仿佛永远停留在少女时期的手腕,用一种近乎虚无的语气,抛出了那个最绝望的问题:
“陈牧野,你说……”
“我这具……被无数力量碎片强行缝合、被他人心脏驱动、如同破烂玩偶般的躯壳……”
“又能活多久呢?”
“一年?两年?三年?五年?” 她每说出一个数字,语气就更飘渺一分。
“又或者……” 她抬起头,那双空洞的、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琥珀色眼眸,第一次真正地、清晰地看向了陈牧野,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片荒芜的死寂,“……十年?”
这轻飘飘的问题,却比最锋利的刀更伤人!
陈牧野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捅穿!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痛苦地摇头。他不知道!他不敢想!
路岑似乎也不需要他的答案。
她的目光越过陈牧野,仿佛穿透了事务所的屋顶,投向那无垠的、冰冷的夜空。
“这世间的神啊……”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彻骨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疏离与嘲弄,“于我……有什么用啊?”
“从来……都没有庇佑过我。”
“我曾……恨明月高悬,独不照我。”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被世界遗弃的孤寂与怨愤。
在那不见天日的地狱里,连一缕月光都是奢望。
“后来……我又恨明月高悬,曾独照我。” 她的语气陡然变得激烈,带着一种被命运戏弄的刻骨恨意!
恨那短暂拥有后又失去的光明!恨那让她尝到温暖又将其剥夺的残忍!
最后,她的声音归于一片死水般的平静,带着一种了无生趣的倦怠:
“现在……”
“好像……也不需要祂们庇佑了。”
这句话,轻飘飘地落下。
没有怨恨,没有期待,没有愤怒。
只有一种……彻底的心死。
一种看透了命运荒谬、神明无用后的……彻底放弃。
仿佛她的灵魂,己经在那场疯狂的大笑和控诉中,燃烧殆尽。
留下的,只是一具被“蓁蓁”的心脏驱动着、承载着无数痛苦秘密和驳杂力量的……空壳。
监控室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陈牧野僵立在原地,看着沙发上那个抱着泰迪熊、眼神空洞得如同人偶的女孩。
窗外,夜色深沉,月光依旧高悬,清冷地洒向大地。
那月光,曾照过地狱,也曾照过短暂的光明,如今,只照着一室无言的悲凉和一个被彻底掏空了所有希望、连恨意都消散了的……“路岑”。
那句“不需要祂们庇佑了”的冰冷宣告,如同最后的灰烬落下,监控室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
路岑蜷缩在沙发里,抱着那只被泪水打湿的泰迪熊,空洞的眼神望着虚空,仿佛灵魂己经飘向了某个不可知的远方。
时间在沉重的寂静中一分一秒地爬行。
突然,她毫无征兆地、极其轻微地颤抖了一下。
像一片在寒风中瑟缩的落叶。
然后,一个极其细微、带着浓重哭腔、仿佛从灵魂最深处最脆弱角落挤出来的声音,打破了死寂:
“陈牧野……”
她依旧没有看他,只是将怀里的泰迪熊抱得更紧,紧到指节发白,仿佛那是她与世界唯一的连接点。
她的声音微弱得像随时会断掉的蛛丝,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迷茫和无法承受的悲伤:
“我……我想她了……”
“我真的……好想好想她……”
这个“她”,不需要任何解释。是那个名字承载着“茂盛”却早早凋零的女孩,是那个心脏在她胸腔里跳动的蓁蓁。
思念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强行维持的平静外壳!
她的肩膀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压抑的呜咽从喉咙深处溢出,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泰迪熊的绒毛上。
“可是……” 她的声音在呜咽中断断续续,充满了自我怀疑和巨大的恐慌,“我好像……不记得她了……”
“她的脸……是什么样子来着?”
她猛地抬起头,那双被泪水彻底模糊的琥珀色眼眸里,充满了孩童般的无措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她拼命地眨着眼睛,仿佛想从模糊的泪水和混乱的记忆中,抓住那张温暖脸庞的轮廓。
“我……我明明记得的!昨天……不,刚才……我还记得的!”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背叛的绝望和歇斯底里,“她的眼睛……是像杏子一样圆圆的……笑起来弯弯的……对不对?”
“她的头发……是扎起来的……还是散着的?是黑色……还是……?”
“她说话的声音……是轻轻的……还是……”
她语无伦次地描述着,又不断地自我否定,每一个问题都像一把刀,反复切割着她自己的记忆和神经。
“不对……好像不是这样……”
“我……我好像……真的忘了……”
她的声音骤然低了下去,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茫然和巨大的失落。
她像一只迷路的小兽,在记忆的荒野里彻底失去了方向。
“我现在……好像……只记得她叫蓁蓁……” 她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蓁蓁……蓁蓁……蓁蓁……” 仿佛这个名字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是连接她与那个逝去灵魂的最后纽带。
巨大的悲伤和无助彻底淹没了她。她将脸深深埋进泰迪熊柔软的绒毛里,瘦小的身体因为无法抑制的哭泣而剧烈颤抖。
哭声不再是之前的疯狂尖笑,而是变成了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悲鸣,闷闷地、断断续续地从玩偶里传出来,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绝望。
过了许久,那悲鸣般的哭声才渐渐弱了下去,变成了一种近乎虚无的呓语:
“我想……跨越空间……回到过去……”
“去找她……”
“回到……那个有她的……笼子里也好……”
“我想……再看看她……”
她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最深沉的渴望。
然而,下一秒,这份渴望就被冰冷的现实彻底碾碎。
她微微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望向窗外那轮依旧高悬、清冷孤寂的明月,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充满无尽悲凉的弧度:
“可是……”
“时间的鸿沟……”
“真的好大啊……”
那声音里的绝望,己经超越了语言所能形容的范畴。
那是一种意识到自己与所爱之人之间,横亘着一条连神明都无法逾越的、名为“时光”的绝望深渊后的……彻底的、无声的悲鸣。
她不再说话,只是抱着泰迪熊,蜷缩在沙发角落里,脸深深埋进去。
小小的身体偶尔还会因为残余的抽泣而轻轻抖动一下。
月光透过窗户,清冷地洒在她身上,将她单薄的身影拉长,投下一道孤寂而破碎的影子。
陈牧野僵硬地站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风化的石像。
路岑那断断续续、充满了蚀骨思念和记忆撕裂的倾诉,如同最锋利的锉刀,反复刮擦着他的心脏。
看着她因为思念挚友而崩溃,又因为遗忘挚友的容颜而恐慌绝望,最后陷入那无法跨越时空的终极悲凉……
一股前所未有的、撕心裂肺的剧痛席卷了他!他再也无法抑制!
高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赤红的眼眶中,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堤坝,无声地汹涌而下!
这个面对神明、面对死亡都未曾退缩的铁血汉子,此刻却因为一个女孩深入骨髓的悲伤,而泪流满面!
他猛地转过身,一拳狠狠砸在冰冷的金属监控台上!
砰——!!!
沉闷的巨响在死寂的房间里回荡!坚固的台面瞬间凹陷下去一大块!他的手背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但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那只流血的手死死撑住台面,额头抵着冰冷的金属,宽阔的肩膀因为极力压抑的悲痛而剧烈起伏,发出如同受伤野兽般压抑的低吼!
监控室里,只剩下机器运行的微弱嗡鸣,路岑压抑的抽泣,和陈牧野那无声的、却比任何哭嚎都更沉重的悲恸。
时间的鸿沟……
那轮明月……
还有那个在记忆迷雾中渐渐模糊的“蓁蓁”……
共同构成了一场无解的、令人心碎的……人间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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