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的瓷瓶碎裂的声音,惊得林夏浑身一颤,她攥紧药箱里的信件,将合影胡乱的塞进旗袍的内袋。
脚步声如鼓点一般逼近,她下意识的按熄了日光灯,整个人蜷缩在檀木书案后的阴影里面。
月光在地面切割出的蛛网纹路间,隐约能看见自己急促起伏的胸口,像极了暴风雨来临前翻涌的江面。
"吱呀——"书房门被推开的一瞬间,林夏屏住了呼吸。
来人皮鞋尖碾过瓷片的细碎声响,混着若有若无的古龙水味道,让她想起了绸缎庄老板娘腕间的翡翠镯子的冷意。
那个人在书桌前伫立了片刻,似乎是在翻找什么,纸张摩擦声突然戛然而止。
林夏感觉后颈都渗出了冷汗,生怕对方转身就会发现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终于渐渐的远去了。林夏瘫坐在地上,这才发现指甲又深深掐进了掌心。
窗外的霓虹仍在雨幕中晕染成血色,与记忆里的某个雨夜的情景是一样的——那年她才八岁,在外面玩耍的时候迷了路。
父亲找到她的时候她正在发烧,父亲背着高烧的她在泥泞的小路上狂奔,手电筒的光在雨帘里摇晃,像极了此刻在她眼前明灭不定的幻象。
第二日清晨,林夏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盯着走廊尽头那盏忽明忽暗的壁灯。
小顺子送来的阳春面己经凉透了,面条黏成一团,让她想起了故乡老宅屋檐下垂落的冰凌。
自从昨夜书房惊魂,她的思绪就总不受控制地飘向二十年前的江南小镇。
"林大夫?"护士的声音惊破了她的回忆。林夏慌忙收起桌上泛黄的全家福——照片里父亲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装,母亲扎着蓝布头巾,她站在中间,脖子上系着歪歪扭扭的红领巾。
那是父母决定离开故乡前拍的最后一张合影。
记忆的齿轮开始转动。那年的蝉鸣特别的聒噪,父亲蹲在门槛上卷着旱烟,烟雾缭绕中,母亲把攒了三年的布票换成了两张硬座车票。
"城里有电灯,有自来水,还有好学校。"
母亲摸着林夏的辫子,眼睛里面闪着光,却在转身的时候偷偷的抹泪。
父亲咳得整张脸通红,但是他仍然笑着把她扛上了肩头:"等爸找一个纺织厂站稳了脚跟,就接你们娘俩住洋楼。"
可现实远比想象中的残酷。纺织厂的活计又苦又累,父亲整日泡在潮湿的车间里面,咳血的症状越来越严重。
母亲在弄堂口摆了一个馄饨摊,凌晨三点就得起来熬骨汤。
林夏至今记得,某个冬夜她被噩梦惊醒,看见母亲在昏黄的灯泡下,用冻得通红的手数着皱巴巴的零钱,鬓角不知何时添了白发。
"林大夫,您师父醒了!"
护士的喊声让林夏猛然回神。她冲进病房时,师父正倚在枕头上,目光浑浊却透着警觉。
林夏刚要开口询问照片和信件,师父却先开了口:"去给我买碗阳春面吧,要放葱花。"
握着搪瓷碗的手微微的发抖,林夏突然想起了第一次跟着师父出诊的情景。
那天下着小雨,师徒俩挤在窄窄的屋檐下躲雨,师父变魔术似的从白大褂口袋里面掏出两个油纸包,里面是刚出锅的葱油饼。
"医人先医心。"
师父边说边把较大的那块塞进了她的手里,"吃饱了,才有劲儿和病魔斗。"
可是此刻,林夏却连一碗阳春面都端不稳。
面条上漂浮的葱花让她想起了故乡的油菜花田,那年父亲病重,她逃学去田里采了一大把花,想让父亲开心。
结果换来的是母亲的巴掌,和父亲剧烈的咳嗽声。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
母亲举着扫帚的手在发抖,"你爸为了供你读书,把祖传的玉佩都当了!"
后来,父亲没能熬过那个冬天。葬礼上,林夏摸着母亲藏在箱底的当票,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总也穿不上新球鞋,为什么母亲的围巾补了又补。
她把自己关在昏暗的房间里,翻出小学时的作业本,上面歪歪扭扭写着"我的理想:当科学家"。
后来竟然鬼使神差的报考了医学院,母亲气的撕了她的录取通知书,因为父亲就是学医的。
结果父亲不但没有开医馆挣到钱,还到城里进了纺织厂,更讽刺的是他连自己的肺病都治不好,如今看来,这些竟是那样的讽刺。
"还愣着干什么?"师父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林夏慌忙用袖口擦去眼角的,将面碗递了过去。
师父尝了一口,皱起了眉头:"没有你师母煮得好吃。"
顿了顿,又说道:"当年我们追查毒源的时候,在小弄堂里吃的阳春面,面汤上飘着的葱花都格外的香。"
这句话就像一根刺,扎进了林夏的心口。她想起了昨天在鸿运楼点菜时的窘迫,想起邻桌食客的议论,突然觉得无比的委屈。
这些年,她拼命地读书学医,想成为父母的骄傲,可到头来,连点菜这种小事都做不好。
"别把什么事都往自己的身上揽。"
师父似乎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当年你师母总说我,看病的时候眼睛太毒,看人却太糊涂。"
窗外突然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玻璃上噼啪的作响。林夏想起了昨夜在书房看到的合影,想起了绸缎庄老板娘落下的船票,想起了那个戴着宽檐帽的神秘人。
师父剧烈的咳嗽起来,林夏连忙起身倒了一杯水,却在转身的时候,瞥见了床头柜上的铜壳怀表。
"师父,您和绸缎庄......"
林夏的话未说完,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了。小顺子气喘吁吁闯了进来,手里攥着一张报纸:"师父,出事了!绸缎庄老板娘一家,今早在码头被发现......"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目光落在了林夏手中的信件上,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
林夏感觉心跳好像漏了一拍。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将远处的霓虹灯光搅成一片模糊的血色。
师父剧烈的咳嗽声中,她听见自己擂鼓一般的心跳,还有某个遥远的声音在耳畔回响:"诊脉如观人生百态,可这世间最难测的,从来不是病症......"
夜幕再次降临,林夏独自站在医馆二楼的窗前。楼下的街道湿漉漉的,路灯将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下意识的摸向旗袍的内袋,那张合影还在,照片里年轻的师父搂着的西装男人,胸前的徽章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
突然,一阵风卷着报纸扑在玻璃上,头条新闻的标题刺得她的眼睛生疼——《沪上富商一家离奇失踪,背后或涉走私大案》。
楼下传来了开门声,林夏屏住呼吸。脚步声由远及近,在楼梯拐角处停住了。
黑暗中,她听见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还有某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心底响起:"孩子,有些真相,知道了未必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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