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阳光透过湘妃竹帘,在暖香坞的案几上洒下斑驳的影。贾敏捧着茶盏,望着案上堆成小山的账册首叹气,指尖无意识地着茶盏边缘——那是她十六岁时在贾府用的缠枝莲纹茶盏,时隔多年,釉色依旧温润,可茶盏里的茶,却比当年苦了几分。
“元丫头,你确定要从月钱账册查起?”她望着贾元春笔下飞动的小楷,喉间发紧,“我从前在府里,连自己的月钱都懒得看,只当是些‘二两、一两五’的数字……”
话没说完,她突然顿住。记忆里闪过十六岁的自己——那时她是贾母最疼的嫡女,月钱比旁的姑娘多五钱,脂粉用的是苏州织造进的新样,连冬天的手炉都是鎏金嵌玉的。
可如今,账册上“贾迎春 月钱一两”的墨迹刺得她眼睛生疼——那是她大哥的女儿,是她的亲侄女,怎么就比旁的姑娘少了五钱?
“姑母您瞧,”贾元春翻开最上面一本账册,纸页因年久而泛着黄,墨迹深浅不一,“这是上月经费支领单——大姑娘二两,二姑娘一两五,到了三姑娘这儿,怎么只有一两?”
她指尖点着“贾迎春”那行,“迎春妹妹和探春妹妹都是姑娘,月钱差了五钱,没道理。”
贾敏的指甲掐进掌心。她想起昨日在沁芳闸遇见迎春——那孩子抱着绣绷缩在廊下,绣线都快用完了,问丫鬟要,小丫头却翻着白眼说“库里没了”。
迎春的脸涨得通红,轻声说“罢了,我用旧线将就”,声音轻得像片被风吹散的柳絮。
“不是差,是扣。”贾元春又翻出一本账册,“您看,去年腊月,各房的脂粉钱是二两,今年正月突然变成一两五——赖家的说是‘物价涨了’,可我问过外面的铺子,胭脂水粉的价,比去年还降了三分。”
她从袖袋里摸出个小本,上面记着密密麻麻的数字:“这是我让周瑞家的去外面问的,苏州的胭脂、杭州的头油、金陵的香粉,价目都在这儿。姑母您看,咱们府里的脂粉钱,比外面贵了五成。”
贾敏的茶盏“当”地磕在案上,溅出的茶水在账册上晕开个深褐的圆。
她望着那团污渍,突然想起自己刚嫁去林家时——林如海的俸禄薄,她连头油都要省着用,可即便如此,她也没让丫鬟克扣过黛玉的半块糖。
“合着是有人把姑娘们的脂粉钱,装进自己腰包里了!”她声音发颤,“这些钱,够买多少绣线?够给迎春妹妹做几件冬衣?”
正说着,廊下传来“哇”的一声哭。
两人抬头,正见黛玉举着块破帕子跑进来,小脸上挂着泪,鼻尖还沾着刚才吃的糖渣:“妈妈!姐姐!帕子坏了!”
贾敏接过帕子——是块湖蓝缎子,上面绣的并蒂莲被撕了道口子,线头挂在外面,像条受伤的小蛇。
那是迎春前日送黛玉的,说是“见妹妹爱画鱼,便绣了对‘鱼戏莲’”。
“谁撕的?”贾元春蹲下身,替黛玉擦泪,声音里裹着冰。
“金钏儿!”黛玉抽抽搭搭,“金钏儿说‘这帕子旧了,扔了吧’,就……就撕了!”
贾敏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她想起自己刚回府那日,在碧纱橱外撞见金钏儿——那丫鬟端着个描金匣子,里面装着半匹湖蓝缎子,正是迎春前日说“库里没了”的那种。
“我去问。”贾元春起身,裙角扫过案几,带起一阵风,“姑母您陪玉儿玩,我去去就来。”
贾敏望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自己十二岁那年——她偷偷把月钱分一半给庶出的堂妹,被王夫人撞见,说她“没规矩”。
那时她缩在角落里哭,是母亲摸着她的头说:“敏儿,你做得对,咱们贾府的姑娘,不分嫡庶,都该被疼着。”
可如今,母亲老了,她嫁了人,这府里的姑娘们,竟连块帕子都保不住。
“妈妈,疼。”黛玉的小手指戳她手背,把她从回忆里拉出来,“帕子疼。”
贾敏低头,见黛玉正用小嘴唇去碰帕子上的破洞,像在哄受伤的小动物。她突然想起黛玉在林家的日子——那时她病得下不了床,黛玉蹲在床头,用自己的帕子替她擦汗,帕子上的绣线都磨秃了,她却宝贝得不行。
“玉儿,”她把黛玉抱进怀里,“等姐姐回来,咱们给二姐姐补帕子,好不好?”
黛玉抽了抽鼻子:“补花花?”
“补朵小红花。”贾敏拿过绣绷,穿针的手却在抖,“二姐姐要是见了,准高兴。”
正说着,贾元春掀帘进来,身后跟着哭哭啼啼的金钏儿和脸色发白的周瑞家的。
“姑母,”贾元春把当票拍在案上,“周妈妈当掉了十五匹湖蓝缎子,其中五匹,就给了金钏儿做衣裳。”
周瑞家的“扑通”跪下,眼泪把青布围裙浸得透湿:“大姑娘,我男人病了,要抓药……我想着先当两匹,等月钱下来再赎……”
贾敏望着她,突然想起府里的老人们常说:“周瑞家的跟了老太太二十年,最是可靠。”可此刻,这个“可靠”的人,却把主意打到了庶女的份例上。
“你男人病了,便要拿二姑娘的缎子当?”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你可知二姑娘为这缎子,在屋里哭了半夜?她说‘我是庶出的,原不该和姐姐们比’——你听听,多可怜!”
周瑞家的磕得额头通红:“大姑娘,我再也不敢了!求您看在我跟了老太太二十年的份上……”
贾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她想起母亲常说:“治家如治玉,要雕去坏的,才能显出好的。”可真要动手时,她又想起周瑞家的从前替她送过多少次信,熬了多少夜守在产房外。
“二十年的情分,够抵十板子。”贾元春的声音像把刀,划破了她的犹豫,“剩下的十板子,是替二姑娘挨的——她从小到大,被你们欺负的委屈,可不止十板子。”
贾敏望着贾元春紧绷的下颌,突然想起自己嫁去林家前一夜,母亲拉着她的手说:“敏儿,你要是在婆家受了委屈,就回来,娘给你撑腰。”如今,她终于明白,这“撑腰”二字,不是护短,是替受委屈的人讨回公道。
“该打。”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更坚定,“去传宫正司,即刻执行。”
处理完周瑞家的,贾敏抱着黛玉坐在廊下,看宫正司的婆子举着板子走进角门。黛玉趴在她肩头,小声问:“妈妈,疼吗?”
“疼,”贾敏摸了摸她的发顶,“可疼过之后,就不疼了。”
她转头看向暖香坞,贾元春正站在案前理账册,阳光透过竹帘,在她脸上洒下细碎的金斑。那是她的侄女,却比她更懂“护着这个家”的意义——不是守着表面的体面,而是让每个姑娘都能挺首腰板,说一句“我该有的,谁也拿不走”。
“元丫头,”她轻声说,“明儿起,我和你一起理家。你管外院的账,我管内宅的事——咱们把这府里的规矩,重新立起来。”
贾元春抬头,眼里有光:“好!等老祖宗点头,咱们就把月钱的账册、田庄的租子,都理得明明白白的。”
黛玉突然从她怀里挣出来,举着补好的帕子跑过去:“二姐姐!帕子!”
贾敏望着迎春从廊下走出来,接过帕子时眼睛发亮的模样,突然觉得心里的块垒散了。她摸了摸腕上的翡翠镯子——那是母亲给的,带着贾府的温度;闻了闻廊下的紫藤花香——和她十六岁时闻到的一模一样。
“元丫头,”她对贾元春笑,“咱们的家,会越来越好的。”
系统光屏在贾元春眼前闪烁:【贾府内宅管理修正进度:40%】。
风掀起湘妃竹帘,吹得案上的账册哗哗作响。那声音里,有旧规矩的碎裂,更有新规矩的生长。
(http://wxgxsw.com/book/fhcac0-37.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xg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