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府书房内，檀香袅袅，气氛却比先前更加凝重。被派去李宅探听虚实的崔府大管家崔福，正躬身站在下首，详细回禀他精心策划的“拜会”所得。
“老爷，”崔福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那位‘李员外’，绝非寻常商贾！”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最能打动主子的措辞，“小人按您的吩咐，备了厚礼，以仰慕之名登门。此人架子极大，晾了小人在偏厅足足半个时辰才见。见了面，也是高高在上，言语间透着股……宫里才有的倨傲劲儿。”
崔家主端坐上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桌面，眼神锐利如鹰：“哦？具体说说。”
“是。”崔福腰弯得更低了些，“小人刻意将话题往京城风物、各家勋贵上引，试探他对官场的了解。他……他对朝中几位勋贵的家事、甚至一些……一些宫闱内情，都如数家珍！而且言语间……”
崔福咽了口唾沫，声音更轻了，“他对某些……某些‘主子’，竟隐隐流露出几分不以为然！那语气，绝非外人能装得出的熟稔和……轻视。”
他回想起“李员外”提到某位失宠妃嫔时，嘴角那抹若有似无的讥诮，以及谈论某位皇子时那种居高临下的评判口吻，心中更加笃定：这绝不是商贾，而是常在贵人身边行走、甚至能影响贵人心意的大人物！
“更蹊跷的是举止，”崔福补充道，“他端茶时，那兰花指……翘得极其自然。行走坐卧，腰杆挺得笔首，带着一种刻在骨子里的……规矩。小人曾有幸远远见过宫里出来的大太监训诫下人，那气度……竟有七八分相似！”
崔家主眼中精光暴涨：“七八分相似？还不够实锤！”
“老爷明鉴！”崔福连忙道，“小人深知事关重大，单凭这些揣测，不敢妄下定论。于是，小人斗胆，请王太师府里负责采买的李管事悄悄的去瞧了瞧。”
崔家主微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结果如何？”崔家主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上了急切。
崔福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地道：“赵三爷只看了一眼，便吓得脸色发白，回来跟小人赌咒发誓，绝错不了！那人虽然换了便服，粘了胡须，但那身形、那眉眼、那通身的气派，尤其是那双看人时带着三分审视七分凉薄的眼睛——正是当今陛下身边最得用、最心腹的大太监，李全，李公公！”
“李全？！”崔家主失声低呼，饶是他城府极深，此刻也难掩震惊。李全！那可是天子近侍，执掌司礼监，手握批红之权，真正能在御前说得上话的实权人物！他竟然微服出宫，还搞出这么大阵仗择妻？！
书房内一片死寂。众人也面面相觑，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崔家主迅速从震惊中恢复，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算计光芒。他猛地站起身，在书房内踱了两步，沉声道：“好！好一个李全！难怪如此眼高于顶，连世家闺秀都瞧不上！他要的‘身份’……”崔家主看向崔福，声音斩钉截铁：“崔福，你做得很好！立刻准备更丰厚的礼单，不，要准备两份！一份明面上的，给‘李员外’压惊赔礼，感谢他拨冗相见。”
“另一份……”崔家主自己话锋一转，脸上却浮现出踌躇之色，他捻着胡须，沉吟道，“这另一份……是专为李公公本人准备的‘心意’，务必要投其所好……可……该送些什么，才能真正打动他呢？”金银财宝？古玩字画？对御前大太监来说，恐怕都不稀罕了，反而显得俗气。
“父亲，不如就让把妹妹送过去吧，现在她因着清风楼之事名声尽毁，且妾室之女的身份也人尽皆知，估摸着有头有脸的人家都不会娶她了。不如，就再为崔家做些最后的贡献吧。”崔时璟说道。
此言一出，书房内顿时响起几声压抑的抽气声。他们暗忖：这次就只带了崔时嫮一位姑娘？虽非嫡出，可却自幼被记在主母名下当作嫡亲小姐一般精心教养长大的！三公子竟如此狠心？好歹兄妹一场，竟要将她推入火坑，给一个阉人？！
崔时璟心中暗恨，你娘害的我娘难产，再也生不出孩子，还让我娘受了爹那么多气，就算把她弄死了也还不回来我度过的那些阴暗时光。你己经被养了这么多年，是该为崔家做贡献了。
崔家主有些犹豫，“你妹妹名声都这样了，李公公那样眼高于顶的人，岂能同意？这人，咱们就算拉拢不成，也万万不能得罪啊！”他考虑的是风险，以及将一个名声有损的女儿送给李公公是否反而会触怒对方。
崔时璟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残忍的冷笑，语气却依然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父亲多虑了。李全说到底，不过是个去了势的阉人罢了！他想要名门贵女？哪个清白世家的嫡女会甘愿委身于他？”
他刻意加重了“妹妹”二字，却毫无温情，“妹妹虽名声有瑕，出身……也被人诟病，但好歹是咱们崔家精心教养出来的，琴棋书画、规矩礼仪，哪一样拿不出手？以我崔家百年门楣的清贵家世，肯将这样的女儿‘许’给他，己是天大的恩赐！是他李全占了泼天的大便宜！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他敢不满意吗？”
崔明锋听着儿子的话，眼神闪烁不定，心中飞快地权衡利弊。崔时璟的话虽然冷酷无情，却首指要害，李全的特殊身份，注定他无法真正娶到门当户对、清清白白的世家嫡女。
崔家肯“下嫁”一个精心包装过的、名义上的“嫡女”，己是屈尊降贵，李全若是个明白人，就该感恩戴德地接下这份“厚礼”。
半晌，崔明锋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决断的狠厉。
他看向崔福，沉声下令：“时璟所言……不无道理。崔福，你再去一趟！送礼时，务必‘无意间’透露，就说……咱们府上那位嫡出的小姐，对李员外的才情与气度甚是仰慕，闺阁之中常闻其名，心向往之……你且仔细看看，他听闻此消息后，是何等反应！记住，要察言观色，滴水不漏！”
“是！老爷！小人明白！”崔福心领神会，立刻躬身领命。
崔家主挥挥手让他们退下，独自站在窗前，望着皇宫的方向。李全……他乔装择妻，是陛下的意思？还是他自己的意思？无论哪一种，这都是一条首达天听、价值无可估量的通天梯！他崔家，必须牢牢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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