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家庭裂痕(19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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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家庭裂痕(1992)

 

1992年春节的雪粒子扑打车窗时,袁兴茅在长途汽车最后一排蜷成虾米。怀里的酒瓶贴着心口跳动,编号0017的凸印在毛衣上烙出疼痛的经文。车窗外,"发展才是硬道理"的新标语正覆盖着残破的"农业学大寨",石灰水顺着杨树龟裂的树皮淌下,像给旧时代扎上的输液管。

推开老宅掉漆的木门时,母亲喂鸡的背影在雪地里缩成灰扑扑的绒球。"阿茅..."老人转身时,围裙口袋里滚出半截粉笔——那是她给村小代课时养成的习惯。袁兴茅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个雪夜,母亲就是用这样的粉笔,在糊报纸的墙上教他演算扩建曲仓的公式。

堂屋的八仙桌上,酱牛肉的油渍正在褪色的牡丹桌布上晕染。父亲握筷子的手背暴起青紫的血管,像老曲仓里盘踞的葡萄藤。"省优?"老人突然冷笑,假牙碰撞出空洞的声响,"你爷爷那会儿,好酒的评判标准是老乡喝完舍不舍得洗碗!"他的拐杖重重戳向地面,袁兴茅看见水泥修补过的青砖缝里,还嵌着自己儿时摔碎的粗陶酒碗残片。

电视机突然爆发出掌声,小品演员的夸张笑声震得相框微微发颤。在全家福的玻璃裂痕里,袁兴茅看见十西岁的自己正抱着新酿的酒醅傻笑。那时父亲总说:"酒是土地爷的汗珠子",而现在老人身上的消毒水味,却让他想起王局长办公室里的古龙水——两种截然不同的腐朽。

"你三叔的养鸡场..."母亲刚开口就被父亲截断,"别提那个投机分子!"老人的假牙飞溅出唾沫星子,"他往饲料里掺激素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会吃死人?"袁兴茅盯着汤碗里凝结的油花,突然想起上周的质监报告:厂里送检的曲样中,检出三聚氰胺的阴影正在报表边缘游荡。

女儿的电话在雪夜里格外清亮:"爸爸,我画的酒坛子得了金奖!"袁兴茅握紧听筒,指甲陷进掌心旧疤——那是调试新灌装线时被齿轮咬出的印记。林秀云的叹息从电流深处传来:"美术老师说...孩子把酒瓶都画成流泪的样子..."他抬头望着水渍斑驳的天花板,终于发现那些霉斑的形状,竟与账本上洗钱的流水号惊人相似。

后院的积雪吞没了父亲的咳嗽声。袁兴茅在柴房发现那堆印着"兴茅特供"的空酒瓶时,月光正从破瓦缝里漏下来,在瓶身上切割出惨白的刀痕。最深处那瓶残酒里,漂浮着半张泛黄的奖状——1978年全省酿酒大赛银奖,父亲的名字蜷缩在霉斑中央,像条干涸的蚕。

凌晨的日记本吸饱了泪渍,钢笔尖在"忠孝"二字上反复戳刺。袁兴茅突然看清墨迹里藏着无数张脸:陈师傅在辞职书上的指印、老周递来威士忌时的谄笑、女儿画作上扭曲的酒坛...锅炉房的火光在记忆里明灭,他终于读懂陈怀仁的遗物——那本《齐民要术》的空白处,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字。

启明星升起时,袁兴茅在账本新页画下温度曲线。60.5℃的标记旁,他第一次写下了女儿的名字。雪地上传来早班车的汽笛声,而车间里的酒曲仍在无声膨胀,菌丝穿透层层叠叠的报表,在权力的缝隙里悄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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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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