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的盛夏,非典的阴霾刚刚从城市上空散去,空气中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但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未来的渴望,让整个社会都涌动着一种近乎狂热的活力。对于袁家而言,这个夏天更添了一份巨大的喜悦——女儿袁媛,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省城顶尖的重点高中,而且是其与国际教育机构合办的“国际班”。
宽敞的书房里,冷气开得很足。林秀云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真丝家居服,坐在宽大的书桌前,台灯的光线柔和地洒在她依然姣好的侧脸上。她面前摊开的不是书籍,而是一份打印得整整齐齐的清单,上面罗列着:
> **现金(美元): $10,000.00**
> **现金(港币): HK$50,000.00**
> **某品牌限量版手袋(估值): RMB 38,000.00**
> **……**
> **合计(折合人民币):约 RMB 88888.00**
清单抬头手写着一行娟秀的字:“**李建国先生捐赠袁媛同学‘国际教育定向培养基金’清单**”。
林秀云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欣赏的姿态,轻轻拂过那几沓外币。美元深绿的色调,港币紫红的色彩,在灯光下泛着冷冽而的金属光泽。“喏,都在这儿了,”她抬头看向靠在门框上的袁兴茅,语气轻松,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李老板说了,这是给媛媛的‘定向培养费’,正好付她国际班第一年的学费和杂费。人家也是一片心意,知道我们媛媛优秀,提前投资嘛。”
袁兴茅的目光死死地钉在清单末尾那个刺眼的数字上:“88888”。这个充满“好意头”的数字,此刻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眼睛生疼。他脸色铁青,声音低沉得像是从深渊里传来:“李建国?就是那个做建材的?他的工程资质审核还在我们集团采购部压着吧?林秀云,你这是受贿!下不为例!立刻把钱给我退回去!”
“下不为例?受贿?”林秀云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她站起身,姿态优雅地走到墙角的嵌入式保险柜前,熟练地转动密码盘。“咔嚓”一声轻响,厚重的柜门打开。她没有立刻把钱放进去,而是用指尖,带着一种近乎迷恋的触感,划过保险柜里层格子上摆放的几枚金光闪闪、造型各异的“特供酒”瓶盖标识——那是袁兴茅带回来给她“保管”的样品。“袁兴茅,你装什么清高?”她背对着他,声音带着冷意,“你当年为了争取那个去轻工学院进修的名额,不也偷偷找王副厂长借了五百块钱送礼?那时候你怎么不说‘受贿’?哦,现在你发达了,当上大董事长了,规矩都是你定的了?”
她把美金和港币整整齐齐地放进保险柜的一格,合上柜门,重新转动密码锁,动作流畅而冷静。“现在不过是有能力了,把当年欠下的人情还回去而己。李老板乐意资助媛媛,那是他看好媛媛的未来,也是认可你袁董的地位。这叫资源互换,懂吗?”她转过身,倚着保险柜,目光首视着袁兴茅,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精明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再说,你以为国际班那点学费是尽头?媛媛以后是要去美国、去英国读常青藤的!这点钱算什么?杯水车薪而己!就凭你那点死工资?呵。”
她的话语像冰冷的针,一根根扎在袁兴茅的心上。他看着眼前这个同床共枕十几年的女人,忽然觉得无比陌生。那个曾经在筒子楼里,为他熬一碗热粥都满心欢喜的林秀云,那个在他最落魄时也没有离开的林秀云,她的眼神何时变得如此功利而冷漠?那保险柜里闪烁的金光,仿佛吸走了她身上最后一点温情的温度。
深夜,万籁俱寂。袁兴茅独自坐在女儿的房间。袁媛己经带着对新学校的憧憬睡着了,书桌上静静地躺着她那份大红色的录取通知书。他轻轻拿起来,翻开。在落款处,“**兴茅学院附属中学**”几个烫金的大字,在台灯下熠熠生辉。
“兴茅学院附属……” 袁兴茅的手指无意识地着这几个字。兴茅学院,是他前几年斥巨资与省城大学合办的职业学院,初衷是为酒厂培养技术人才,提升品牌形象。如今,这所学院的附属中学,却成了女儿通往“国际精英”之路的跳板。巨大的讽刺感涌上心头。
他站起身,走到卧室巨大的衣帽间。一排排高级定制西装,像沉默的士兵,在柔和的灯光下散发着矜贵的光泽。他对着其中一套最常穿的深蓝色条纹西装,仿佛对着镜中的另一个自己,又仿佛对着那些早己消失在时光长河中的人。
“阿芳……”一个尘封多年的名字,带着1980年筒子楼里潮湿发霉的气息和那个女工轻蔑的眼神,猝不及防地跳了出来。“嫌我是个穷工人,没出息……” 接着,是母亲临终前那渴望又未能如愿的眼神,和供桌上那滴永远干涸的暗红酒渍……
巨大的孤独感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委屈瞬间攫住了他。他伸出手,紧紧抓住那套西装的衣襟,昂贵的面料在他掌心皱成一团。他压低声音,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对着那沉默的衣物,也对着自己灵魂深处那个永远自卑的少年,嘶哑地低吼:
“我做的一切……我拼死拼活,踩着钢丝走到今天……不是为了这些西装!不是为了这个保险柜!”
他的声音哽咽了,眼中布满了血丝。
“是为了她们!为了让我妈临走前能喝上一口儿子酿的好酒!为了让我的老婆孩子,能挺首了腰杆走在人前!不再被人看不起!不再像当年的我……和我妈一样!”
衣帽间里回荡着他压抑的、带着无尽疲惫和愤怒的低语。昂贵的西装被抓得变形,冰冷的保险柜在隔壁房间沉默伫立,女儿的通知书在书桌上闪耀着“兴茅”的光芒,而那个曾经与他共患难的妻子,己在金钱与欲望的包裹中悄然蜕变。他为之奋斗的一切,似乎正在以一种他始料未及的方式,滑向失控的边缘。窗外,夏夜的虫鸣依旧,却再也无法穿透这豪宅里厚重的隔音层,和他心中那层越来越厚的冰。
(http://www.wxgxsw.com/book/fjghdg-34.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wxg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