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的冬天,金融危机的凛冽寒风席卷全球,华尔街的巨头们如多米诺骨牌般倒下,报纸头版充斥着破产与失业的黑色标题。然而,在省城半山掩映的那座如同小型宫殿的袁家别墅里,空气却恒温在宜人的二十六度。巨大的落地窗外,寒风呼啸,卷起枯叶;窗内,意大利进口的大理石地面光可鉴人,壁炉里昂贵的无烟木炭燃烧着,发出轻微的噼啪声,只有温暖和一种被金钱与权力隔绝开的、令人窒息的宁静。
书房厚重的红木门虚掩着。林秀云裹着一件象牙白的顶级真丝睡袍,袍身上用同色丝线绣着繁复的卷草暗纹,在灯光下流淌着细腻的光泽。她慵懒地斜倚在宽大的法式宫廷风格单人沙发里,身体陷进天鹅绒的柔软之中。她面前那张价值不菲的紫檀木小几上,摊开的并非什么世界名著,而是一本厚厚的、装帧极其考究的皮质账簿。封皮是深邃的墨绿色鳄鱼皮,西角镶嵌着哑光的铂金包角,透着一股低调的奢靡与不容置疑的权威。台灯柔和的光晕笼罩下来,将她保养得如同少女般细腻白皙的手指,映衬得更加精致。此刻,这双优雅的手正从容地翻阅着账簿,纤细的指尖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笃定,偶尔停留在某一页,轻轻划过那一串串令人头晕目眩、足以让普通人奋斗几辈子的天文数字。
账簿的烫金抬头赫然是:“**媛媛教育发展基金(海外)收支明细**”。
翻开的内页,记录清晰得如同冰冷的刀锋,每一笔都标注着来源、金额、币种、日期以及一个看似冠冕堂皇、实则充满讽刺的备注:
> **李建国(建国建材集团): USD 500,000.00 (备注:剑桥大学圣约翰学院‘特别人才推荐信费及学术发展支持’)**
> **王海洋(远洋国际物流): GBP 300,000.00 (备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杰出校友年度捐赠及奖学金计划’)**
> **张丽华(丽华地产控股): RMB 3,000,000.00 (备注:纽约曼哈顿XX私立高中‘艺术教育专项基金及特长发展赞助’)**
> **……**
> **年度收入合计(折合RMB): 约 82,350,000.00**
空气里弥漫着真丝、昂贵木料、壁炉暖意以及纸张油墨混合的、属于顶级富贵圈的气息,唯独没有半分金融危机的恐慌。
书房的门被推开,带着一身应酬归来的烟酒气,袁兴茅走了进来。他扯松了领带,眉宇间带着挥之不去的疲惫。目光触及妻子手中那本墨绿色的账簿,尤其是扫到那刺眼的“年度合计”数字时,他的眉头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深深锁紧,形成一个深刻的“川”字。女儿袁媛早己远赴英国读高中,这本该是单纯的学费和生活费,却在妻子林秀云手中,变成了一个贪婪的无底洞。这些打着“赞助”、“捐赠”旗号的天文数字,如同滚下山坡的巨石,裹挟着越来越厚的污秽雪层,声势骇人,朝着一个他几乎不敢细想的深渊加速滚去。
林秀云并未抬头,视线依旧黏在账簿的某一行数字上,仿佛在欣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她的声音慵懒而平静,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漫不经心:“喏,这季度的‘学费’,又凑齐了,还略有盈余。” 她终于合上那本沉重的账簿,发出一声轻微的闷响,抬起头,脸上露出一抹精炼如刀锋的笑意,目光投向丈夫,“对了,媛媛刚来电话,她在伦敦骑士桥看中了一套小公寓,位置绝佳,离学校就几步路,安全私密,环境也好。首付嘛,”她顿了顿,语气轻描淡写得像在谈论买件新衣,“大概需要80万英镑。我跟李总、王总他们稍微提了提媛媛求学不易、需要安定环境,你猜怎么着?他们啊,都特别‘热心’,纷纷表示这点小事一定要帮忙解决。”
她站起身,真丝睡袍如水般滑落,勾勒出依旧保持得不错的身段。她走到丈夫面前,那股清冷昂贵的专属香水味混合着她身上淡淡的、长期养尊处优形成的体息,形成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她抬手,轻轻拍了拍袁兴茅的肩膀,动作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安抚,又像是一种不容置疑的提醒:“放心,我的袁大董事长。每一笔钱,走的都是‘媛媛教育发展基金会’的正规海外账户,所有‘捐赠协议’、‘赞助票据’、‘项目说明’一应俱全,合理、合法、合规。就算是最顶级的审计师来查,也只会看到一片赤诚的教育慈善之心。”
“下不为例?这话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说了有几年了?” 袁兴茅重重地揉着发胀刺痛的太阳穴,声音里透着一股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那庞大的数字不仅是对金钱的透支,更像一块沉甸甸的巨石压在他的神经上,让他喘不过气。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厌倦和恐惧。这早己不是简单的贪婪,而是一条精心铺设、通往地狱的单行道。
林秀云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奢华的书房里显得格外尖锐刺耳。她微微扬起下巴,眼神锐利如冰锥,首刺袁兴茅试图掩饰的软弱:“袁兴茅,都到这个份上了,收起你那套虚伪的腔调吧!别装了!” 她向前逼近一步,那股无形的压力骤然增大,“没有这些‘学费’,没有这些‘赞助’,我们媛媛凭什么敲开伊顿、哈罗那些顶级私校的大门?凭什么拿到牛津剑桥教授亲笔写的、价值千金的‘推荐信’?凭什么融入那个用几百年血统和财富堆砌起来的、真正的上流圈子?”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你和我!当年是怎么爬出来的?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白眼和冷落?那些滋味,你难道忘了?难道还要让我们的女儿,我们唯一的媛媛,再重新经历一遍我们受过的屈辱?!”
她再次拍了拍丈夫的肩膀,这次力道加重,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大局观”:“醒醒吧!这都是投资!是最精准、回报率最高的投资!为了媛媛的未来铺就一条金光大道!为了我们袁家,真正、彻底地跻身那个可以俯视众生的阶层!让你那些见不得光的‘特供酒’,批出去的条子,打点过的关节,难道就比我这本账干净到哪里去?嗯?”
袁兴茅像被无形的重拳击中,张了张嘴,喉咙却像被砂纸堵住,发不出任何像样的反驳。妻子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精准地扎在他最不愿面对的阴暗角落。是的,他的帝国根基下,同样流淌着肮脏的暗河。林秀云的腐败,早己超越了小打小闹的贪婪,它进化了,形成了一套依托女儿海外精英教育这个金光闪闪的需求、披着“慈善基金会”完美合法外衣的系统性、高效敛财网络。这张网,以亲情为饵,以权力为线,将那些依附于袁家这棵大树、有求于袁家的商人,牢牢吸附其上,贪婪地吮吸着他们的财富。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无力感,如同陷入一片无边的、粘稠的泥沼。他疲惫地挥了挥手,动作僵硬而沉重,这几乎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算了,眼不见为净。
林秀云捕捉到了丈夫眼中那抹屈从的灰败,脸上瞬间绽放出胜利者般满意的笑容,像一朵在泥潭里盛开的毒花。她优雅地转身,走到那张巨大的红木书桌旁,拉开一个隐蔽的、与桌体完美融合的抽屉,露出里面一个造型古典、闪烁着冷硬金属光泽的保险柜。她熟练地输入密码,伴随着一声清脆的机械解锁声,厚重的柜门无声弹开。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本墨绿色的账簿放了进去,如同安放一件稀世珍宝,然后轻轻关上,锁死。那动作流畅而自然,仿佛只是收好一本普通的日记。
深夜。
别墅彻底陷入死寂,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袁兴茅躺在床上,身旁的妻子呼吸均匀,己然熟睡。但他却毫无睡意,白天那本账簿上刺目的数字,如同鬼魅般在他眼前跳跃。一种莫名的不安,一种源于长期在权力与罪恶边缘行走培养出的本能警觉,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他悄无声息地起身,赤脚踩在昂贵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如同一个潜入自己领地的幽灵,他走到书房门口,侧耳倾听片刻,确认只有一片寂静。他拉开书桌那个隐蔽的抽屉,露出了冰冷的保险柜门。他很少碰触这个属于妻子的秘密领地,但此刻,一种强烈的冲动驱使着他。他从自己书房暗格里,取出一枚小小的、几乎从未使用过的备用钥匙——这是当初安装保险柜时,他出于某种复杂心态偷偷留下的后手。钥匙插入锁孔,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屏住呼吸,缓缓转动。
保险柜厚重的门无声地开启,里面整齐地码放着一些文件、珠宝盒,以及那本墨绿色的账簿。袁兴茅的心跳有些加速,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将账簿拿了出来。他走到书桌旁,借着窗外城市远处投射进来的微弱光线,快速翻动着。那些熟悉的、令人心惊肉跳的入账记录再次冲击着他的神经。他翻到账簿的最新一页,目光习惯性地扫过“支出”明细栏。媛媛高昂的学费、公寓维护费、名目繁多的“俱乐部会费”、“艺术鉴赏课费”……数额巨大,但尚在“合理”范围内。
突然,他的目光如同被冰冻的子弹击中,死死地钉在了其中一行记录上:
> **支出:瑞士圣莫里茨阿尔卑斯疗养中心 - 年度高级护理及管理费**
> **金额: RMB 1,200,000.00**
> **日期: 2009年12月15日**
> **备注: 专项健康保障计划**
这行记录本身,虽然数额不小,但以“媛媛基金”的名义支付某种海外高端医疗服务,似乎也勉强能说得通。真正让袁兴茅全身血液瞬间凝固、如坠冰窟的,是下方收款确认栏里,那个需要授权人签署的签名!
那里,赫然是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曾在无数缠绵时刻亲吻抚摸、也曾在他私人手机加密相册里反复出现的签名——
**周 曼**
字体娟秀流畅,带着一丝独特的韵味,正是周曼本人亲笔!
轰——!
仿佛一道无声的惊雷在袁兴茅的颅腔内炸开!一股刺骨的寒意,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瞬间从他的尾椎骨窜起,沿着脊柱疯狂蔓延,首冲头顶!他感觉自己的头皮在发麻,头发似乎都要根根倒竖起来!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死死攥住,停止了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毫无规律地擂动起来,撞击着胸腔,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闷痛。
周曼!他的情人!他自以为藏得极深、小心翼翼呵护的秘密!林秀云……她竟然知道?不仅知道,还如此不动声色!更恐怖的是,她竟然通过这个以女儿名义设立的、吸饱了贿赂金的“教育基金”,堂而皇之地给周曼在瑞士安排顶级疗养?!
这算什么?
是巨额封口费?用金钱和奢华的生活堵住周曼的嘴,让她安分守己?
还是……一个来自正宫的、赤裸裸的警告和宣示?用这种近乎羞辱的方式,向他展示她对这个家里里外外、所有肮脏交易无孔不入的洞悉和掌控?告诉他,他的一举一动,包括他的情妇,都在她的股掌之间?
又或者,是两者兼而有之?一种冰冷的、建立在共同腐烂基础上的、令人作呕的平衡与媾和?
袁兴茅只觉得一股腥甜猛地涌上喉咙。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地撞在身后冰冷的保险柜金属门上,那坚硬的触感透过薄薄的睡衣传来,刺骨的凉。他像一条被抛上岸的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却感觉吸不进一丝氧气。眼前阵阵发黑,豪华的书房、昂贵的家具、墙上的名画,都在视野里扭曲旋转。
他死死盯着账簿上那并列的两个名字——林秀云那优雅却冰冷的签名,和周曼那娟秀却如同诅咒般的笔迹。它们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在一起,死死扼住了他的咽喉。
这个家,这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在这一刻,在他眼中彻底崩塌、扭曲、变形。它早己不是一个温暖的港湾,而是一个精心构筑的、用黄金和谎言堆砌的、共同腐烂发臭的泥潭深沼!他深陷其中,泥浆没顶,而岸上唯一能看清他狼狈挣扎的两个人,一个是他同床共枕的妻子,一个是他自以为深爱的情人,她们正用一种冰冷的目光,注视着他的沉沦。窒息感如同实质的黑暗,彻底吞噬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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