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妻子的谎言 (201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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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九章:妻子的谎言 (2018.4)

 

袁兴茅被重新带回那间无形的囚笼。恩师病榻前的崩溃,如同抽走了他最后一丝支撑的筋骨。那绝望的跪伏,那灵魂的哀嚎,不仅耗尽了气力,更撕碎了他赖以生存的最后一点侥幸与伪装。曾经叱咤风云的“兴茅王”己彻底死去,留下的只是一具被悔恨掏空的躯壳,一个在铁证如山和道德审判前等待最终发落的罪人。他变得异常沉默,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或者审讯室惨白的墙壁,不再争辩,不再闪烁其词,对于专案组递来的问题,只是用沙哑得几乎失声的嗓子,机械地吐出“是”或“不是”。那份迟来的、在死亡阴影下被逼出的悔悟,并未减轻他的罪责,反而让他更深切地体会到了自身堕落的深渊。他唯一的念想,只剩下病危的恩师,以及……女儿媛媛。

风暴席卷的不仅仅是袁兴茅。他庞大的商业帝国根基动摇,随之而来的是连锁反应。作为兴茅集团核心管理层之一,袁兴茅的妻子林秀云,也未能幸免。她被从家中带走,接受专案组的“协助调查”。与袁兴茅被严密隔离不同,林秀云被安排在另一处地点,接受关于集团财务、特定项目运作以及袁兴茅个人经济往来等方面的问询。

一个月后,一个阴郁的下午。经过层层审批,在专案组的严密监控下,安排了一次短暂的夫妻会面。地点设在调查点内一个特殊的房间——空间狭小,陈设简单,只有一张桌子,两把椅子,头顶的角落,一个摄像头闪烁着冰冷的红光,如同无情的眼睛,记录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墙壁光滑得连回音都显得空洞。

门被推开,林秀云在两个女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走了进来。

袁兴茅几乎认不出她。才短短一个月,曾经那个无论何时都妆容精致、衣着得体、眼神锐利的商界女强人,仿佛被抽干了水分。她的头发失去了光泽,随意地挽着,几缕碎发垂在苍白的脸颊旁。身上穿着普通的、看不出牌子的便装,显得空荡而黯淡。最刺目的是她的眼睛,深陷的眼窝下是浓重的青黑,曾经流转着精明和算计的光芒,此刻只剩下疲惫、惊惶和一种近乎麻木的绝望。她的背微微佝偻着,仿佛承载着无形的千钧重担。

看到袁兴茅的瞬间,她的瞳孔似乎收缩了一下,身体不易察觉地晃了晃,随即被一种更深的灰败笼罩。她缓慢地坐到袁兴茅对面的椅子上,双手紧紧交握放在膝盖上,指节同样泛白。

房间里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摄像头运转时极其轻微的电流声。

工作人员退到门口,隔着一段距离,目光如鹰隼般锁定着两人。按照规定,他们可以交谈,但必须保持距离,不得有任何身体接触。

“你……” 袁兴茅艰难地开口,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还好吗?” 这问题苍白得可笑,但他又能问什么?

林秀云没有立刻回答,她的目光空洞地掠过袁兴茅同样憔悴不堪的脸,最终落在他身后那片空白的墙壁上。半晌,她的嘴唇才极其轻微地动了动,几乎听不见声音:“……媛媛呢?”

“她……暂时没事。在……该在的地方。” 袁兴茅不敢多说,女儿是此刻他们心中唯一共同的、也是最大的牵挂。

提到女儿的名字,林秀云死水般的眼中终于泛起一丝剧烈的涟漪,那是一种近乎母兽护崽般的疯狂执念。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死死盯住袁兴茅,那眼神里的绝望几乎要溢出来。

就在这时,她做了一个极其大胆的动作。在门口工作人员警惕的目光聚焦下,她突然身体前倾,隔着桌子,猛地伸出双手,紧紧抓住了袁兴茅放在桌面上的手腕!

她的手冰冷而颤抖,力气却大得惊人,指甲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

“同志!保持距离!” 门口的工作人员立刻出声警告,并向前迈了一步。

林秀云却置若罔闻,她的身体因激动而剧烈起伏,嘴唇凑近袁兴茅的手腕上方,用只有两人能勉强听清的气音,语速快得像是在倒豆子,每一个字都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听我说!我都认了!是我做的!是我背着你干的!”

“你的学位…是我找人弄的!那些钱…那些送给领导的,是我收的!账…也是我瞒着你做的!”

“跟他们说…跟你没关系!你不知情!都是我!都是我一个人的事!”

“求求你…保住媛媛!一定要保住媛媛!她是干净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的声音急促而破碎,带着哭腔,却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坚定。她试图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扛下所有的罪名,为丈夫构筑一道脆弱的防火墙,只为给女儿争取一线生机。

袁兴茅的手腕被她抓得生疼,那冰冷的触感和绝望的力道,像电流一样瞬间穿透了他麻木的神经。他震惊地看着妻子那张因恐惧和决绝而扭曲的脸。那些指控——学位造假、收受贿赂、做假账——桩桩件件,他怎么可能不知情?有些甚至是他授意,她执行!她此刻的谎言,笨拙得可笑,在专案组早己掌握的证据链面前不堪一击。

然而,就在这荒谬的谎言中,袁兴茅看到了妻子眼中那不顾一切的光芒。这光芒让他瞬间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在阴暗潮湿的出租屋里,当他创业失败,债主堵门时,这个同样瘦弱的女人,也曾用这样决绝的眼神看着他,然后默默地拿出自己省吃俭用攒下的、准备买金饰的存折塞给他,低声说:“别怕,我们还能重来。”

贫贱夫妻的相濡以沫,早己被后来的金钱和权力腐蚀得面目全非,他甚至早己忘记。此刻,在深渊边缘,在女儿的未来面前,这久违的、带着土腥气的记忆碎片,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己然千疮百孔的心上。

愧疚、酸楚、荒谬、绝望……种种情绪如同沸腾的岩浆在他胸腔里翻滚。他看着妻子眼中那近乎乞求的疯狂,看着那试图为他(或者说,为媛媛)顶罪的徒劳勇气。

门口的工作人员再次严厉警告:“林秀云!松开手!保持距离!否则终止会面!”

林秀云的身体剧烈地一颤,抓着他的手却更紧了,指甲深深嵌入,仿佛那是她最后的救命稻草,绝望的眼睛死死盯着袁兴茅,等待着他的回应。

袁兴茅感到喉咙被巨大的酸涩堵住。他知道,任何承诺在此刻都是谎言,都是泡影。他自身难保,又如何能“保住媛媛”?又如何能让她“别怕”?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妻子的谎言救不了任何人,只会让她自己陷入更深的泥沼。

但他更清楚,此刻拆穿她,等于亲手掐灭她眼中仅存的那点微弱的光,那点为了女儿而燃烧的、母亲的本能。

他沉默着,那短暂的几秒钟,漫长得像一个世纪。终于,他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他用另一只没有被抓住的手,极其轻微地、带着安抚的意味,覆盖在她冰冷颤抖的手背上,轻轻拍了拍。这个微小的动作,在监控镜头下显得模糊而暧昧。

他看着妻子绝望而充满乞求的眼睛,用同样低哑、破碎,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安抚的平静的声音,说出了他此生对妻子最大的谎言:

“…好,我知道了。”

“你别怕。”

“我会…处理好。”

这声音如此沙哑,如此空洞,每一个字都像从砂砾中磨出来,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分量。但在林秀云听来,却仿佛天籁。她眼中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虚脱的、绝望中的希冀之光。她抓着他手腕的力道终于松了一点点,嘴唇无声地翕动着,似乎在说“谢谢”。

“时间到!” 工作人员严厉的声音响起,同时快步上前。

林秀云像是被电击般猛地缩回手,仿佛刚才那不顾一切的勇气瞬间消散。她迅速低下头,身体重新佝偻下去,变回那个惊惶憔悴的囚徒模样。

袁兴木然地站起身,在工作人员的示意下,转身向门口走去。

就在他拉开房门,即将迈出去的那一刹那,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林秀云依旧低着头坐在那里,肩膀微微耸动。但在门缝关闭的最后一瞬,袁兴茅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的眼神——那刚刚被他的谎言点燃的、带着虚假希冀的光芒,在他转身离去的背影中,如同风中残烛,“噗”地一声,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死水般的黑暗和空洞。

那眼神,比ICU里恩师微弱的心电图,更让袁兴茅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和绝望。

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绝望的世界。

袁兴茅被法警押解着,走在冰冷空旷的走廊里。脚步声在墙壁间回荡。他知道,他刚才撒下的那个空洞的谎言,连同妻子那熄灭的眼神,将成为压垮他灵魂的最后一根稻草。

风暴,才刚刚开始。而他和她,都己身处风暴眼,无路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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