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2章 无法接受
脚步声响起,平稳而克制,走向分析室的门。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外面实验室更清晰的白噪音和冷光涌了进来,随即又被隔绝在门外。
霍桑依旧僵立在窗前。他没有回头。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实验室深处恒定的嗡鸣里,他才极其缓慢地、几乎无声地吐出一口长气。紧绷的肩膀颓然松懈了一丝,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
那扇门,暂时关上了。连同那个惊鸿一瞥、令他灵魂震颤的模型,以及那个带来模型的人。
一周后。霍桑的《高阶人工智能与认知模型导论》。
巨大的阶梯教室内座无虚席,弥漫着年轻头脑特有的、略带紧张的专注气息。粉笔灰在从高窗斜射进来的光束中静静悬浮。
霍桑站在讲台后,灰白的头发在灯下显得有些刺眼,声音一如既往地带着穿透力,剖析着复杂认知架构的底层逻辑。他正讲到关键处,关于分布式表征如何通过非线互涌现出类概念结构。
“……因此,这种涌现并非预设模板的填充,而是系统在信息流约束下,通过自组织临界达到的动力学稳态……”他转身,准备在黑板上写下关键公式。
目光习惯性地扫过下面密密麻麻的年轻面孔。然后,他的笔尖在粗糙的黑板表面顿住了。
在阶梯教室最后一排,靠近安全出口那个光线略显暗淡的角落。一个身影安静地坐在那里。
黑色笔挺的西装修饰出宽肩窄腰的轮廓,与周围穿着随意的学生格格不入。他微微低着头,面前摊开一本崭新的硬皮笔记本,修长的手指握着一支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钢笔,正在快速而专注地书写着。他坐得笔直,像一棵沉静的树,与周遭带着点懒散气息的学生群体形成了奇异的反差。
是宋安。
霍桑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像是平静湖面被投入了一颗小石子。他认出那个身影的瞬间,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混杂着微妙的烦躁、一丝被侵入领域的不适,以及……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几乎被掩盖掉的一丁点意外。
他迅速移开目光,仿佛被什么烫了一下,粉笔用力地划过黑板,发出尖锐的“吱嘎”声,写下那个复杂的公式。
“其数学表达的核心,在于这个高维流形上的测地线约束……”他继续讲解,声音依旧平稳有力,但只有他自己知道,思维的丝线在刚才那一瞥之后,出现了一丝极其微小的、恼人的扰动。
接下来的九十分钟,霍桑发现自己讲课的节奏出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滞涩感。他无法完全控制自己眼角的余光。每一次转身,每一次扫视全场,视线总会不由自主地、极其迅速地掠过那个角落。
宋安始终低着头,专注于手中的笔和笔记本。他几乎没有抬头看黑板,仿佛那些艰深的公式和理论并非通过视觉,而是通过霍桑的声音直接流入他的思维。只有当霍桑抛出极具挑战性的问题,或者某个学生提出一个过于浅显甚至错误的观点时,宋安握笔的手指才会极其短暂地停顿一下,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似乎在无声地思考或评判。
那短暂的停顿,像投入霍桑心湖的微小石子,激起一圈圈难以言喻的涟漪。
下课铃终于响起,带着解脱般的尖锐。学生们开始收拾书本,交谈声像潮水般涌起。霍桑几乎是立刻低头整理自己的讲稿,动作带着一丝刻意的匆忙。当他再次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那个角落时——
那里已经空了。
座位上干干净净,仿佛从未有人坐过。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冷冽而昂贵的须后水气息,与粉笔灰和年轻汗味格格不入。
霍桑收拾东西的动作停顿了半秒。一种说不清是释然还是更深的烦躁,悄然攥住了他。
第二次,是在霍桑每周一次、限定名额的“意识起源”专题研讨课。地点在他的实验室附属的小型智能会议室。这里更像一个前沿的作战室,环形光带照亮中央的交互式全息沙盘,四周墙壁是巨大的可书写屏幕,上面还残留着上次激烈讨论留下的复杂公式草图和潦草的英文批注。空气里是臭氧、新打印资料油墨和高级清洁剂混合的味道。参与研讨的只有他精选的七名博士生和两名年轻的助理教授,钟书琴也在其中,她坐在靠近霍桑的位置,显得格外专注。
霍桑正在全息沙盘上构建一个极其复杂的多智能体协作模型,模拟原始符号系统的自发形成。模型运行到关键节点,一个关于“共享意图”如何从个体博弈中涌现的分歧点。
“这里,个体A的策略库更新滞后,导致它对群体信号产生误判……”一名助理教授指着沙盘中一个闪烁的红色节点分析道。
“误判本身也可能是系统多样性必需的‘噪音’来源,”霍桑立刻反驳,手指在空气中快速划动,调出底层数据流,“看它的熵值变化轨迹,每一次‘错误’都短暂地提高了局部探索性……”
讨论激烈而深入,充满了术语的交锋和灵感的碰撞。霍桑沉浸其中,思维高速运转。
就在这时,会议室厚重隔音门的观察窗上,无声地映出了一个身影。
霍桑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扇门,心脏猛地一跳。
宋安。
他安静地站在门外走廊略显昏暗的光线里,身影被磨砂玻璃模糊了轮廓,但那份沉静而挺拔的姿态却异常清晰。他没有试图推门进来,没有做任何打扰的举动,只是那样静静地站着,目光似乎穿透玻璃,落在室内激烈讨论的全息影像上。像一个沉默的旁观者,又像一个耐心的守望者。
霍桑的论述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卡壳。他迅速调整呼吸,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沙盘上激烈的数据流,声音提高了半度,试图用更强烈的学术气场驱散门外那个身影带来的无形干扰。
“……关键在于系统层面对‘错误’的容忍度阈值!这个阈值必须是动态的、自适应的,否则系统要么陷入僵化,要么在混乱中崩溃……”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瞥了一眼门口。
宋安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座凝固的雕塑。走廊的光线勾勒出他轮廓分明的侧脸剪影。
研讨进行了整整两个小时。期间,霍桑数次感到那道无形的目光隔着门扉落在他身上。他努力忽略,专注于模型和学生的辩论,但思维的流畅度总在不经意间被打断一丝缝隙。当讨论终于告一段落,霍桑宣布下课时,他几乎是立刻看向门口。
磨砂玻璃上的剪影,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走廊空空荡荡。
钟书琴收拾着笔记,目光若有所思地也飘向门口,又飞快地收回。
第三次、第四次……宋安的出现,从最初让霍桑感到突兀和烦躁,逐渐变成了一种近乎规律的现象。他不再只出现在霍桑本人的课堂上。
在系里另一位大牛凯斯勒教授关于“神经形态计算的物理实现瓶颈”的讲座上,在人工智能中心举办的关于“算法偏见与公平性”的跨学科研讨会上,甚至在工程院一次偏技术流的“新型忆阻器阵列优化”汇报现场……
时间在霍桑时而投入、时而莫名烦躁的思绪中滑过。宋安如同一个沉默的幽灵,精准地出现在校园各个与智能前沿相关的角落。霍桑发现自己开始下意识地在进入一个新的报告厅或研讨室时,目光总会先扫向那些光线黯淡的角落或不起眼的立柱旁。那个沉静的身影,成了他学术堡垒里一道挥之不去的背景噪音。
周五傍晚,暮色四合。霍桑终于从那个几乎将他吞噬的、疯狂闪烁红光的模型界面中挣脱出来,揉着酸涩发胀的太阳穴,离开了实验室核心区。高强度推演的疲惫像铅块一样坠着他的四肢。他需要咖啡,大量的咖啡,才能驱散脑子里那些纠缠的数据流。他习惯性地走向校园西侧那间他常去的“橡树”咖啡馆。这里远离主教学楼区,灯光昏黄,老旧的木质地板踩上去吱呀作响,空气中弥漫着烘焙咖啡豆的焦香和旧时光的味道,是他难得的、能短暂逃离“智能”二字的避难所。
他推开沉重的玻璃门,门上挂着的铜铃发出喑哑的叮当声。咖啡馆里人不多,只有几桌学生在低声讨论或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打。他径直走向最里面靠墙的老位置,对柜台后熟悉的老咖啡师点了点头:“老样子,双份浓缩,不加糖。”
“马上好,霍桑教授。”老咖啡师声音温和。
就在霍桑拉开沉重的橡木椅子,准备把自己陷进去时,他的动作僵在了半空。
在他常坐的、能观察门口又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位置对面,另一张桌子旁,坐着一个人。
宋安。
他面前放着一杯几乎见底的黑咖啡,没有加奶也没有糖。他微微低着头,正专注地翻阅着一本摊开的、厚厚的硬皮书。书页已经泛黄,边角磨损得厉害,正是霍桑那本《意识的算法牢笼》。
柔和的壁灯灯光落在他低垂的眉眼上,勾勒出沉静的轮廓。他翻动书页的动作很轻,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文字。他看得如此投入,以至于没有立刻察觉到霍桑的到来。
霍桑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又是他!连这片最后的、带着陈旧咖啡香气的净土,也被这个无处不在的影子侵占了?一股强烈的、混合着领地意识被侵犯的恼怒和被持续窥视的烦躁猛地冲上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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