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应急灯光下，几台体积庞大、造型古朴的无线电设备沉默地矗立在操作台上，像沉睡多年的钢铁巨兽。
“老伙计，这么多年了，你终于又派上用场了。”
伯顿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粗糙的蹄子轻轻拂过其中一台设备冰冷坚硬的外壳。
随着他的动作，一层厚厚的灰尘被惊扰，在昏黄的光线下无声地飞舞起来，足以证明它们被遗忘的岁月有多长。
随后他走到房间正中央，那里立着一块巨大的白板，几乎占据了整面墙。白板前的地面上散落着几个空箱子。伯顿没理会这些，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看起来很有年头的硬皮大文件夹。
浣熊调度员班尼正努力辨认着角落里另一台备用无线电的接口，听到动静赶紧转过身来。他脸上还沾着一点刚才搬箱子蹭上的灰，看到主管手里那个鼓鼓囊囊的文件夹，好奇地眨巴着眼睛：
“主管？您手里拿的这是什么宝贝？”
伯顿没首接回答，只是哼了一声。
他走到白板前，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将文件夹打开。里面的东西并非文件，而是一张折叠得整整齐齐、异常巨大的纸张。他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开，纸张边缘有些磨损泛黄，但当他用几个强力的磁铁将它固定在白板上时，班尼不由得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呼。
那竟是一张覆盖了整个绿谷城的纸质地图！云顶区的摩天大楼、树冠区的树屋群落、蜿蜒的轻轨线路、蛛网般密集的街道，甚至连相对偏远些的工业区和河岸生态圈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每一处细节都用清晰的手写体或印刷体标识着。
“哇哦！”
班尼凑近了看，爪子无意识地摸上那泛黄的纸面，“这……这年头还有人在做纸质地图？这么大一张，得画了多久啊？”他实在难以想象在数字地图触手可及的时代，还有人会制作和使用这种东西。
伯顿正忙着从另一个小铁盒里倒出几十个小小的圆形磁吸徽章，叮叮当当落在操作台上。徽章颜色分明：蓝色、黄色、红色。
他头也不抬，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这东西，可以不用，但不能没有。瞧瞧，这不就今天派上用场了？”
他拿起一个蓝色徽章，啪地一声按在云顶区某个街道的位置上，动作干脆利落。
“那些花里胡哨的电子屏幕一黑，它就是我们的眼睛！”
他指着地图，又指了指操作台上的无线电和旁边几部老式但坚固的有线电话机（座机和公用电话亭线路在暴雪中依然顽强地工作着）。
“听着，班尼，还有你们！”他洪亮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其他几个刚安置好设备的调度员也赶紧围拢过来。
“从现在开始，这里就是绿谷城的心跳！所有通过无线电（包括那些热心帮忙的业余无线电爱好者），还有所有打进来的有线紧急电话，收到的每一条求助信息，第一时间汇总到这里！”
伯顿拿起一个红色徽章，用力点了点白板地图：“位置！事件性质！蓝色是小麻烦，黄色是中等麻烦，红色是火烧眉毛的大麻烦！标上去！”
他环视一周，眼神锐利如刀，“然后，用你们的嗓子，用这些老伙计！”他拍了拍身边的无线电，“呼叫离得最近的巡逻队、消防车、救护车！告诉他们去哪，干什么！明白吗？”
“明白，主管！”调度员们齐声应道，声音里带着紧张，但更多的是被激发的责任感。
班尼也用力点头，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戴上了耳机，手放到了无线电的旋钮上。他面前也有一小块区域的地图副本和一堆三色徽章。
很快，房间里就充满了各种声音：
“这里是调度中心，Ravine-3分局巡逻队，收到请回复！工业区地热站附近报告有建筑结构异响，怀疑积雪过载……”
“991调度中心收到，云顶西区轻轨站台有老年树獭摔倒，疑似骨折，需要医疗支援！……标记位置，黄色！”
“Burrow-2分局报告，地穴旧货街主通道发生小范围塌方，有动物被困！请求工程组支援！位置确认，红色！”
“这里是业余电台‘橡果壳’，我们在河岸生态圈观景步道发现一名河马市民陷在冰窟窿里，急需救援！坐标是……”
一个声音响起，就有一个调度员快步走到巨大的白板地图前，根据报告的位置和事件严重程度，啪地一声贴上相应颜色的磁吸徽章。
伯顿站在白板前，巨大的身躯像一座沉默的山。他紧盯着那些迅速增加的标记点，尤其是那些红色的，眉头紧锁。
风雪像发疯似的抽打着云雀Ⅲ的车窗，雨刷器开到最大也只能在挡风玻璃上刮出两小块模糊的视野。艾许死死抓着方向盘，火红的尾巴因为紧张而紧紧蜷在座椅上。“这鬼路，我都怀疑我开山上来了。”他嘀咕着，车轮碾过厚厚的积雪，发出沉闷的挤压声。
后座的操作台前，克里斯托弗森紧盯着车载屏幕上滚动的无线电通讯流和护腕投射的微缩地图，银灰色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耳朵微微向后贴着。
“巡逻路线调整为翡翠大道至河岸高架桥，目前接收到的二级以上事件集中在西区工业园外围。能见度低于五十米，建议时速保持40公里以下。”他汇报着，声音在风雪和引擎的噪音中显得很平稳。
雪影坐在副驾，蓝眼睛警惕地扫视着窗外白茫茫的世界，车载电台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电流杂音，紧接着是调度中心班尼那熟悉但明显带着焦急的声音：
“呼叫特别调查组！呼叫云雀Ⅲ！收到请回复！”
艾许立刻按下通话键：“云雀Ⅲ收到，调度中心，什么事？”
“紧急任务变更！立刻前往云顶西区环线与旧河岸路交叉口的临时集结点！坐标己同步！与车牌‘白盾-7’的救护车及‘烈焰-3’的消防车汇合，组成综合应急小队！重复，立即前往集结点组成综合小队！完毕！”
“明白！集结点坐标收到，正在转向！”艾许利落地回应，爪子猛打方向盘，云雀Ⅲ在积雪中划出一个弧度，警灯在漫天风雪中艰难地闪烁着蓝红光芒。
“综合小队？看来情况比想象的更棘手。”雪影调整了一下肩上的无线电位置。
“理论上，是为了集中有限资源应对多点爆发的紧急状况，提高响应效率…”克里斯习惯性地开口。
“说人话，克里斯！”艾许打断他，“就是抱团取暖，一块儿干活呗！”
克里斯顿了一下，耳朵动了动：“…对。”
集结点是一个相对避风的加油站空地。他们赶到时，一辆体型庞大、涂着鲜红反光漆的消防车和一辆顶着蓝灯的白底救护车己经停在那里。
消防车庞大的车体旁，一只穿着厚重防火服、戴着安全盔的河马正用力跺着脚，呼出的白气瞬间凝成浓雾。救护车后门开着，一只穿着臃肿白色医护服、戴着大号听诊器的兔子正焦急地跳着脚朝他们挥手，长长的耳朵被风吹得贴在脑后。
艾许把云雀Ⅲ稳稳停下。三人跳下车，风雪立刻灌了他们一嘴。
“老天，可算来了！”消防河马的声音像闷雷，他伸出巨大的蹄子，“我是‘烈焰-3’的组长，布伦特！这鬼天气，消防栓都冻成冰棍了！”
兔子医护也蹦跳着过来，声音又急又快：“我是救护车‘白盾-7’的随车医护，莉莉！我们车上急救包倒是齐的，但刚才接到呼叫，工业园那边有仓库顶棚被雪压得嘎吱响，随时可能塌！里面还有上夜班的动物没撤出来呢！布伦特大哥正愁人手！”
雪影迅速点头，蓝色的眼睛扫过两位新队友：“特别调查组，艾许、雪影、克里斯托弗森。情况我们知道了。现在怎么安排？一起行动？”
布伦特河马用力点头：“对！我的大铁疙瘩开路清障，你们的警车机动性强，负责探路和维护安全！莉莉的救护车跟中间，随时准备救人！这天气，单独一辆车出去就是送菜！咱们绑一块儿，随机应变，哪儿有动静去哪儿！”
“同意！”艾许立刻拍板，“那还等什么？出发！先去工业园那仓库看看！”
距离云顶西区环线十几公里外的森林公路上，风雪同样肆虐。
赤狐妈妈维拉紧紧抱着自己瑟瑟发抖的小女儿索菲，她们和其他十几个幸存下来的动物挤在几辆还没被雪崩完全掩埋或撞毁的车子形成的狭窄避风处。一只强壮的野猪正徒劳地拍打着手里一个裂开的卫星电话，屏幕漆黑一片。
“完蛋了…全完蛋了…”一只年老的獾蜷缩着，声音绝望，“电话坏了，路堵死了，救援根本不知道我们在哪儿…”
哀叹和啜泣声在寒风中弥漫。维拉的心揪紧了，怀里的索菲小声啜泣着：“妈妈，我们是不是出不去了？”
看着女儿额头渗出血丝的擦伤，再看看周围或受伤或惊恐的动物们，维拉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在银行当了好几年的组长，知道现在不能乱。
“大家听我说！”她提高声音，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镇定有力，“光害怕没用！有力气的，跟野猪大哥一起，再去附近看看还有没有困住的动物，小心点！有医疗经验的，麻烦照顾一下伤员，看看谁带了急救包！索菲，你跟绵羊阿姨待在这里，别乱跑！”
她迅速分配着任务。野猪愣了一下，随即用力点头，招呼着另外两只看起来还算强壮的动物开始在附近被雪半掩的车辆残骸和倒伏的树木间搜寻。一只穿山甲女士哆嗦着从自己车里翻出个小急救包，开始查看旁边一只撞伤了腿的羚羊。
安排完，维拉退到女儿身边，绵羊女士立刻把索菲搂进自己温暖的怀里。维拉闭上眼睛，爪子无意识地抓着冰冷的皮毛。怎么求救？怎么让外面知道这里有一群动物等着救命？卫星电话坏了，爪机完全没信号，连警用频道的紧急呼叫都试过了，只有一片死寂的杂音…
绝望像冰冷的雪水一样往心里渗。
就在这时，一个几乎被遗忘的片段猛地跳进她脑海——那是几天前在银行茶水间，一个年轻的松鼠同事一边抱怨自己新买的爪机在电梯里又没信号了，一边随口嘟囔：“真烦，还不如用楼下街角那老古董公用电话呢，那玩意儿插着线，只要线不断，刮台风都打得通！”
公用电话！有线电话！风雪会影响无线信号，但有线的…只要有线没断！
维拉猛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眼睛里瞬间燃起希望的火苗。
她立刻像雷达一样扫视周围混乱的环境。越过几辆撞在一起的轿车残骸，在公路护栏外不远处的路边，一个半埋在雪里的、红白相间的方形轮廓隐约可见——正是一个公用电话亭！
“索菲，乖乖待在这里！妈妈马上回来！”维拉飞快地对女儿说完，又对绵羊女士急促地说：“麻烦您照顾她！我找到求救的办法了！”不等回应，她猛地转身，毫不犹豫地冲向那个电话亭的方向。
厚厚的积雪几乎没到她的大腿，每跑一步都异常艰难。冰冷的雪块灌进她的靴子，寒风像刀子刮在脸上。她跌跌撞撞，摔倒又爬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电话亭！那根线！
终于，她扑到了电话亭前，用冻得有些僵硬的爪子拼命扒拉开堆积在门上的雪，几乎是撞了进去。
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一股铁锈和灰尘的味道。她颤抖着抓起那个老旧的黑色听筒，里面竟然真的传来细微的电流声。
维拉的心脏狂跳起来，爪子因为寒冷和紧张抖得更厉害了。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力气，一下一下地按下了那个刻在骨子里的号码：9-9-1。听筒贴在耳边，等待接通的嘟嘟声每响一下，都像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第七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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