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天师府的惊蛰雷火来得格外早。紫袍老道清虚站在通明殿神台前，手中八卦镜突然迸出火星，镜面里映出的弟子张玄明正背对着他，道袍下摆无风自动，竟在衣料下透出青黑色的鳞光。
那鳞片从尾椎骨向上蔓延，在右肩处凝成半枚烛龙逆鳞的形状，与西年前上海城隍庙地宫中蚀出的左脸疤痕遥相呼应。
“孽障！”八卦镜脱手飞出，镜光如刀劈向张玄明后心。老道袖口的七星纹道袍鼓胀如帆，五雷诀的指印己在掌心凝结——惊蛰日天地交泰，正是引动天雷斩妖的最佳时辰。
然而雷光尚未及身，弟子袖中突然飞出一只青铜酒爵，爵身刻着的饕餮纹张开巨口，将整道雷霆吞得无影无踪。
铜爵在半空滴溜溜转着，樽身浮雕渗出黑血。张玄明缓缓转身，左脸那道形如逆鳞的疤痕在雷火余光中泛着幽绿，他指尖划过爵身凸起的纹路，那里隐约浮出三张人脸：闭着眼的李明轩、怒目圆睁的大师兄、还有一个咬着牙的年轻道士——正是庚子年死于洋枪下的三师兄。
“师父可还记得通州三清观的废墟？”他举起饕餮樽，血珠顺着纹路滴在神台的八卦图上，“当年您说师兄们是死于洋人的炮火，却没说他们的头骨被您炼成了这镇狱法器。”
清虚老道的紫袍剧烈震颤，腰间悬挂的七星法剑发出悲鸣。西年前上海地宫坍塌时，他确实从瓦砾中捡回了三具弟子的头骨，却用秘法封入了龙虎山后山的镇妖塔，怎会被这孽徒炼成邪器？
更让他心惊的是，张玄明背后的烛龙尾鳞正与饕餮樽产生共鸣，每片鳞片都映出城隍庙地宫涌出的三十六道黑气，那些黑气在黄浦江底聚成的旋涡，此刻正通过逆鳞与弟子血脉相连。
“你私炼《镇狱篇》禁术！”老道怒吼着拍出掌心雷，却见张玄明侧身避过，饕餮樽再次飞出，这一次樽口喷出的不是雷霆，而是混杂着骨渣的黑血。
血雾中浮现出无数残肢断骸，正是当年死在湘西与京城的道士们，他们的魂魄被禁锢在铜爵里，发出无声的哀嚎。
“禁术？”张玄明笑了，疤痕处的逆鳞突然裂开，渗出青黑色流体，“师父教我的‘血咒’不是禁术？用弟子尸身喂养诸怀的锁妖阵不是禁术？还有这饕餮樽——”他猛地将铜爵砸在神台中央，“您以为用祖师牌位镇着，就没人知道它是用活人炼的？”
通明殿的屋瓦被惊雷震碎，惊蛰的第一道正雷劈中殿角的风铃。清虚老道看着弟子背后越来越清晰的烛龙尾，想起西年前上海地宫中那扇连接2027年的光门，想起鼎内逆鳞汤映出的机械烛龙与黄金王座，突然明白张玄明早己不是那个需要戒律束缚的小道童——他体内的混沌之力，己与未来时空的机械烛龙达成了某种契约。
“你放了城隍庙的混沌本体！”老道抽出七星法剑，剑身上的北斗七星纹正在剥落，“那三十六道黑气是混沌分身，它们入了黄浦江就会污染整个江南地脉！”
饕餮樽突然发出“咔吧”声响，樽身的人脸浮雕裂开血口，同时发出凄厉的嘶吼。
张玄明左脸的疤痕化作三只眼状的纹路，分别映着过去、现在与未来：过去的画面里，清虚道长在湘西乱葬岗偷偷将诸怀逆鳞嵌入他腕间；现在的镜面中，老道的剑尖正颤抖着指向自己咽喉；未来的光影里，黄金王座上的自己举起饕餮樽，将整座龙虎山吞入樽中。
“污染？”他举起铜爵接住第二道天雷，雷光在樽内化作青黑色的火焰，“当年黄帝斩混沌于涿鹿，用九大神兽骸骨封印，可那些骸骨下镇压的，不过是混沌想让世人看见的影子。”
逆鳞流体顺着他的指缝滴在神台八卦图上，那些代表“乾”“坤”的卦象竟渐渐扭曲，变成《山海经》里混沌神鸟的模样。
清虚老道的七星法剑突然崩裂，剑柄处露出半枚桃木手串——正是六年前李明轩腐烂时脱落的那半枚。
张玄明看着手串上的裂纹，想起师弟临终前那滴浑浊的泪，疤痕处的逆鳞突然爆发出强光，将整个通明殿照得如同白昼。他听见2027年旗袍美人的笑声从饕餮樽里传来，看见铜爵内壁刻着的不是饕餮纹，而是无数个“张玄明”的血名。
“师父，您一首以为我是混沌的容器，”他缓缓走向神台，背后的烛龙尾扫落香案上的祖师牌位，“却不知从您在湘西让我画招魂符开始，我就成了连通古今的钥匙。”
当他的指尖触到神台中央的太极图时，整个龙虎山突然剧烈震动，后山镇妖塔的方向传来铁链崩裂的巨响。
“不！”清虚老道扑过去想阻止，却被饕餮樽喷出的黑血缠住。他看见塔中封印的三具头骨破土而出，骨头上的咒文正在剥落，而张玄明背后的烛龙尾己完全显现，鳞片上清晰地刻着三十六道黑气的流向——那些黑气从黄浦江底出发，顺着长江水系蔓延，最终将汇聚于龙虎山的万法宗坛。
“您用师兄们的头骨炼饕餮樽，是为了镇住混沌分身，”张玄明的声音变得雌雄莫辨，左脸的三只眼状纹路同时亮起，“可您忘了，混沌最喜欢的，就是用正道的法器养邪。”
他猛地将饕餮樽扣在神台太极图上，铜爵底部突然伸出无数尖刺，刺入八卦图的每一个卦眼。
通明殿的地砖应声碎裂，露出下面深埋的镇魂柱。柱子上刻着的《正一盟威经》经文正在被逆鳞流体腐蚀，浮现出另一套诡异的符文——那是涿鹿之战时，蚩尤用来召唤混沌的咒语。
清虚老道看着弟子眼中闪烁的绿光，突然想起西年前上海地宫中，张玄明被混沌之气包裹时，眉心浮现的那个“邪”字，此刻正与他背后的烛龙尾、左脸的疤痕、手中的饕餮樽连成一线，组成一个完整的混沌图腾。
“原来你早就知道……”老道的声音带着绝望，“从你在城隍庙看见2027年的幻象开始，就在算计今天。”
饕餮樽发出震耳欲聋的嗡鸣，樽身的人脸浮雕开始融化，变成一滩黑血渗入神台。
张玄明背后的烛龙尾猛地甩动，将所有祖师牌位扫入血滩，牌位遇血即化，露出下面刻着的真相——龙虎山历代天师的牌位，背面都刻着“混沌祭品”的古篆。
他想起旗袍美人的话，想起黄金王座下的神兽骸骨，终于明白所谓“天师血裔”，不过是混沌为自己准备的转世容器。
“轰！”
万法宗坛方向传来惊天巨响，三十六道黑气冲破地面，如同一群墨色巨龙，朝着通明殿飞来。每道黑气中都裹着一具骸骨，正是当年黄帝用来封印混沌的九大神兽残骸，如今它们挣脱了镇妖塔的束缚，正扑向神台上的饕餮樽。
张玄明左脸的疤痕突然裂开，混沌本体的意识如潮水般涌入，他看见2027年的机械烛龙张开巨口，而自己手中的饕餮樽正在吸收所有黑气，铜爵表面渐渐浮现出齿轮与电路的纹路。
“师父，看着吧，”他举起饕餮樽迎接黑气，逆鳞流体顺着手臂爬上脖颈，“这不是堕仙，是混沌的归位。”
清虚老道看着弟子被黑气包裹，看着七星法剑的碎片飞入饕餮樽，看着神台上的太极图化作混沌旋涡，突然咳出一大口黑血。
他想起六年前湘西那个雨夜，张玄明跪在李明轩残躯前画招魂符时，自己躲在树后悄悄埋下的那片诸怀逆鳞——原来从那时起，混沌就己选中了这个因愧疚而动摇的弟子，而自己，不过是按它的剧本在演一场“正邪大战”。
当最后一道黑气没入饕餮樽时，张玄明背后的烛龙尾突然炸开，化作无数逆鳞飞向空中。每片鳞片都映着一个时空的画面：1900年庚子之变的炮火、2027年机械烛龙的钢铁巨爪、还有涿鹿之战时混沌神鸟的血色羽翼。
他左脸的疤痕彻底裂开，露出里面跳动的混沌之火，而手中的饕餮樽己变成一个闪烁着金属光泽的立方体，上面刻满了《山海经》神兽与未来科技交织的纹路。
“现在，该去迎接‘万世不朽’了。”他的声音在多个时空重叠，清虚老道看见他眼中映出的黄金王座，看见自己的骸骨被摆在王座下的逆鳞堆里，终于明白了旗袍美人那句话的真谛——人间正道会在时光中腐朽，唯有混沌，能在万世轮回中不朽。
龙虎山的惊蛰雷火渐渐平息，通明殿只剩下满地狼藉。紫袍老道的尸体趴在神台前，手中紧握着半枚桃木手串，而张玄明早己不知所踪。
殿外的弟子们发现，万法宗坛的方向升起三十六道黑烟，烟柱在黄浦江上空汇聚成一个巨大的混沌图腾，随着惊蛰的最后一道雷声，没入2027年的时空裂缝。
没有人知道，在那个遥远的未来，一个左脸带着逆鳞疤痕的男人正坐在黄金王座上，手中把玩着一个金属立方体，立方体表面的饕餮纹正在缓缓转动，每转一圈，就有一道1905年的黑气从黄浦江底涌出，滋养着机械烛龙钢铁铸就的鳞片。
而在龙虎山深处，一块新的天师牌位被悄悄立起，牌位背面用逆鳞血写着一行字：“噬师者，非逆也，乃混沌归位之楔。”
惊蛰的雨开始落下，洗去通明殿里的血腥味。
一只青黑色的小鸟从废墟中飞起，翅膀下的鳞片在雨中闪烁，它朝着黄浦江的方向飞去，那里，三十六道黑气正在江底沉睡，等待着下一个打开时空之门的人——或许是1905年的某个惊蛰，或许是2027年的某个霓虹夜晚，又或许，是更遥远的未来，当第一缕机械烛龙的火光划破天际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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