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铃声响起，所有课程宣告结束。
这本是社团活动的时间，卢卡恩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前往训练场。
他和伊芙、塔娜道别后，独自一人走向宿舍楼下的咖啡厅。
夏昀早已等在那里。
她双手捧着一个大大的马克杯，正小口啜饮着杯中冒着热气的液体。
那似乎是某种草药茶，颜色深沉。
卢卡恩只在那些上了年纪的老教授桌上见过类似的东西，在年轻人中，夏昀还是第一个。
“你喝的东西……挺特别的。”
卢卡恩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
夏昀将杯子朝他推了推。
“要尝尝吗？味道很有层次。”
“我也很喜欢茶。”
“真的吗？”
夏昀的眼睛亮了一下，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丝柔和的笑意。
这笑容让卢卡恩瞬间想起了在森林里独自生活的日子。
那时，万事只能依靠自己，他最常做的，就是将林中采来的草药和树叶泡成茶水，聊以慰藉。
于是，他放弃了常喝的咖啡，也向侍者要了一杯热茶。
等茶水端上，卢卡恩才切入正题。
“那么，你的计划是什么？”
他没打算大包大揽，只想在关键之处提点一二，因此想先听听夏昀自己的想法。
出乎意料的是，她似乎准备得相当周全。
“学院里有座很少有人去的别馆，馆前有棵巨大的古树，我打算在那里告白。”
“哦，那棵树我倒是见过。”
卢卡恩想起来了，那棵树确实大得引人注目。
他曾想过，如果那上面开满樱花，该是何等壮观的景象。
只可惜，听说那不过是一棵普通的杂树。
“嗯，听说那里是学院的告白圣地。”
“告白圣地？”
卢卡恩轻笑出声。
也对，任何一所学院，似乎都少不了一两个这样的传说之地。
他点了点头，又好奇地问：“不过，这你是听谁说的？”
以夏昀的孤僻性格，他可不觉得她会主动去打听这类八卦。
夏昀有些不好意思地避开他的目光，低声说：“班上的同学……你也认识的，就是和凯瑟琳关系很好的那个女孩。”
“哦哦，是她啊，我知道了。”
其实卢卡恩根本不认识，但他还是装作了然地点了点头。
这种小事无关紧要。
地点既然已经敲定，他便继续问下去：“时间呢？定在什么时候？”
“三天后的晚上。我准备的衣服有点显眼，所以想挑一个人少的时间段。”
“衣服很显眼？”
卢卡恩追问，夏昀却只是摇了摇头，紧紧抿住了嘴，似乎不愿多谈。
“嗯，在学院里穿……不太合适。”
既然她不想说，卢卡恩也不再追问。
看起来，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似乎不多了。
“上次跟你讲了阿瑞斯喜欢的类型，除此以外，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能不能……说得再具体一点？”夏昀鼓起勇气问道，“比如，阿瑞斯有没有提过，他憧憬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被人告白？奥莉薇雅上次说，关系特别好的男生之间，是什么都会聊的。”
“呃，类似的话题……倒确实聊过。”
卢卡恩挠了挠后脑勺，还是决定告诉她。
反正阿瑞斯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癖好，说出来也无妨。
“不是被表白，而是他自己想怎么表白。他说，他想点上蜡烛，一边唱歌，一边向喜欢的人告白。”
“……”
夏昀彻底愣住了，呆呆地望着他，似乎这个信息量过大，一时无法消化。
这虽然算不上什么怪癖，但与她心中阿瑞斯的形象实在相去甚远。
“有点意外……我以为他不会唱歌。”
“他唱得相当不错。”卢卡恩补充道。
毕竟，阿瑞斯可是在村里的童谣大赛上拿过银奖的男人。
顺带一提，金奖是凯瑟琳，而卢卡恩自己是铜奖。
当然，参赛者也就他们三个。
卢卡恩抱着双臂，正准备再说些阿瑞斯的旧事，就在这时，塔娜和伊芙突然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看样子，两人刚结束剧烈运动。
卢卡恩有些纳闷，早上她们不是还一脸嫌恶地说讨厌运动吗？
“咦？你们怎么又去跑步了？”
“其实……放学后零食吃多了，有点罪恶感……”塔娜扶着膝盖喘气。
“呃，肚子好痛……”伊芙脸色发白。
真是两个傻瓜，刚吃完东西就去剧烈运动，不肚子痛才怪。
“话说回来，你们俩在这里做什么呢？”
塔娜缓过劲来，好奇地打量着卢卡恩和夏昀这个奇怪的组合。
卢卡恩笑着答道：“情感咨询。”
“你？给别人做情感咨询？！”
塔娜的音调瞬间拔高。
“对，就是我。”
塔娜投来极度怀疑的目光，而一旁的伊芙则累得快要虚脱。
卢卡恩忽然想起了上次帮伊芙改造形象的经历，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他用两杯果汁收买了这对刚运动完的姐妹，然后直奔主题。
“上次你不是帮伊芙打扮过了吗？这次帮夏昀参谋参谋吧。”
“什么？为什么？”
“呃……”
卢卡恩正犹豫着该如何解释。
夏昀却瞥了他一眼，轻轻叹了口气，自己主动坦白了。
“我要向阿瑞斯告白。”
“什么？！”
塔娜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这反应也不奇怪。
卢卡恩这才想起，她也曾是阿瑞斯众多仰慕者中的一员，只是最近收敛了许多，他都快忘了这回事。
塔娜死死地盯着夏昀看了半晌，眼神复杂，最终却什么也没说，重重地坐了回去。
“你是认真的？”她问。
“嗯，我已经决定了。”
夏昀的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
塔娜长叹一口气，点了点头。
“好，需要帮忙的话随时叫我。”
之后，话题便转为了告白计划的细节讨论。
伊芙似乎对此不感兴趣，悄悄从包里摸出一本书看了起来。
但其余三人却聊得热火朝天。
讨论结束后，塔娜将需要准备的物品清单告诉了夏昀，便拉着伊芙先回宿舍了。
夏昀也准备起身离开。
卢卡恩却单手托着下巴，神情前所未有地郑重。
“记住，最重要的是微笑。”
“……嗯？”
“他喜欢的，是开朗活泼的类型。所以，多练习一下怎么笑吧。”
“……我知道了。”
没错，卢卡恩心想。就算外表打扮得再完美，如果本人僵硬得像块木头，也无法触动人心。
只有带着自然的笑容，营造出轻松的氛围，展现出与平日截然不同的一面，胜算才会更大一些。
这时，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等等，万一她真的成功了呢？
她明明是抱着必败的决心前去赴死，万一……她赢了呢？
但他很快又摇了摇头，驱散了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他比谁都清楚阿瑞斯真正喜欢的人是谁。
就算夏昀再怎么努力，胜算也依旧渺茫。
想到这里，卢卡恩的心里泛起一丝苦涩。
***
“哼，哼哼~”
凯瑟琳在自己的房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心情愉悦地编着自己的长发。
昨天，她无意中听到了几个男生的闲聊，获得了一条至关重要的情报。
——一向风格固定的女生，要是突然换个造型，真的会让人心动啊！
——没错没错！比如突然换个发型，或者穿上从没见过的私服，视线会不自觉地被吸引过去。
——就像E班那个总是戴着眼镜看书的女孩，上次她改造之后的样子，简直让人惊艳！
小时候倒是经常编辫子，长大后这还是第一次。
她将编好的麻花辫搭在肩上，满意地端详着镜中的自己。
“要是能换下校服，穿别的衣服就更好了。”
可惜，她的私服不多，也没有余钱去买新的。
凯瑟琳有些遗憾地脱下穿惯了的校服开衫，只留下一件白衬衫，再次看向镜子。
镜中的女孩和平日里披散着长发的模样判若两人，多了一丝新奇的清纯感。
凯瑟琳满意地点了点头，走出房间。
她和朋友赫蕾约好了一起散步，便径直朝赫蕾的房间走去。
宿舍里没有监视，正好可以趁机出去，向他展示自己的新形象。
如果能被那些无处不在的监视记录捕捉到，如果能因此……吸引到卢卡恩的注意就好了。
“赫蕾？”
她敲了敲门，里面却没有回应。
门没锁。
凯瑟琳轻轻推开门，发现赫蕾正背对着她，呆呆地望着窗外。
“赫蕾？”
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让她看得如此出神，凯瑟琳又叫了一声。
赫蕾这才如梦初醒，猛地回过神，转头笑着看向她。
“哇，你这是要去相亲吗？打扮得这么漂亮！”
看到凯瑟琳的新造型，赫蕾夸张地叫道。
凯瑟琳红着脸，随口说是心血来潮。
简单收拾后，两人一同下楼。
走在楼梯上，凯瑟琳回想起刚才的情景，觉得有些奇怪，便开口问道：“你刚刚在看什么呢？”
她顺着那个方向朝窗外望去，那个位置，似乎正对着楼下的咖啡厅。
赫蕾却含糊其辞地说是没什么，迅速岔开了话题。
凯瑟琳也没多想，跟着她下到了一楼大厅。
尽管只是大厅角落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凯瑟琳还是一眼就看到了那个让她魂牵梦绕的身影。
卢卡恩。
他正坐在角落的卡座里，和A班的夏昀相谈甚欢，脸上挂着她从未见过的柔和笑容。
“……你刚才看的就是这个？”凯瑟琳的声音冰冷。
“啊？哦！嗯……”
赫蕾的回答支支吾吾，但凯瑟琳已经无暇顾及。
凯瑟琳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陷掌心。
她强行压下冲过去的冲动，用尽全身力气才让自己转过身，快步离开。
这是什么情况？！
她一边快步走着，一边在脑中疯狂地质问。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卢卡恩明明暗恋着自己，只是因为性格害羞和某种特殊的癖好，才不敢主动靠近。
她很想立刻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但为了尊重他的意愿，她一直忍耐着。
可是。
可是，他为什么能和其他女生那么亲近地谈笑风生？
什么意思？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好像在哪里听过。
有的人，面对毫无感觉的异性时可以轻松自如，但面对真正喜欢的对象时，却会紧张得说不出话。
好吧，她努力让自己这样去理解。
努力去……
理解……？
……
……凭什么？
凭什么要我去理解你？
你明明一点都不理解我。
我按照你的希望，不去靠近你，只是在远处默默地等待着。
可我希望你不要和其他女生说话，你却根本不理会我的感受。
对啊。
如果……我们是互相喜欢的。
那么，我们就应该在一起，不是吗？
***
天台。
梅娅倚着栏杆，仰头望向沉沉的夕阳，将满嘴的血腥吐了出去。
“啧。”
“啊，好痛……”
“快看，脸都肿了。”
“喂！你流血了！”
身边，同伴东倒西歪，哭喊声让她心烦意乱。
“疯子，一回来就下这种狠手……”
梅娅被打的原因很简单。
今天刚刚解除禁闭的菲尼尔·雷洛斯，带着他手下那帮人，把他们整个小团体给一锅端了。
理由也显而易见。
他们说，是梅娅害得他们被关禁闭，这是复仇。
“一群孬种，不敢去找卢卡恩的麻烦，就跑来拿我撒气。”
说白了，就是挑软柿子捏，借此泄愤，顺便重新确立他们的地位。
“唉……”
梅娅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站起来。
她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硬糖，重新靠回栏杆上。
若是从前，她现在恐怕早就吓得发抖，盘算着该如何去讨好对方了。
但现在，她心里却毫无波澜。
或许，是因为她已经见识过真正的恐怖。
自从直面过卢卡恩那不似人类的杀气——那种原始、狂暴，如同洪荒猛兽般的气息——之后，她就觉得这世上再没什么值得畏惧的了。
还有什么，能比那更可怕吗？
她撕开被压得粉碎的糖纸，低头俯瞰，正好看见卢卡恩和夏昀从咖啡厅里走出来，并肩走向宿舍。
两人看上去……相当亲密。
“哈，我在这里头破血流，你倒是在下面风花雪月。”
她觉得有些好笑，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
同时，她也想起了自己和他的那番对话。
——最麻烦的菲尼尔·雷洛斯正在禁闭中。你应该可以吧？
——嗯？努力一下的话……或许可以……
——有问题叫我。我会帮你把他们全部摆平。不管用什么方法，我都会让你站到他们的顶点。
梅娅至今仍不明白卢卡恩让她这么做的真正目的，但她能大致猜到他的意图。
想把所有力量都握在手里？
她不知道他费尽心机究竟想做什么。
但她觉得，把所有脏活累活都推给自己，是不是有点太不够意思了？
不过说实话，将所有看不顺眼的家伙都踩在脚下，这个念头她也曾有过那么几次。
所以，这个提议，她并不反感。
“梅娅，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看样子，他们以后会一直找我们麻烦的。”
“要不……我们干脆去跟菲尼尔学长道歉吧？说不定他一高兴就放过我们了！”
梅娅瞥了一眼刚刚缓过神来的同伴，嗤笑一声，将碎掉的糖渣一股脑倒进嘴里。
“还能怎么办，”她说，“总不能一直这么挨打吧。”
在第二次考核中，从头到尾都只是卢卡恩在战斗，她仅仅是被保护的一方。
可他却说，那是“团队合作”。
那么……
她想。
你在下面谈情说爱，我在背后为你打理脏活。
这也算是一种……相当帅气的团队合作，不是吗？
碎糖的尖角刺痛着舌尖，却泛起一股奇异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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