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是从这座礼堂开始的。
这里，就是他们这场“戏”的舞台。
“真要戴这个？”
阿尼·杜拉坦递来一顶金色假发，脸上写满了不自在。
听她说，这玩意儿还是从贝里奥教授那儿“借”来的。
尽管她神情尴尬，眼神里却没有半点退缩的意思。
‘没工夫在这儿磨蹭。’
卢卡恩暗自思忖。
凛还在学院里四处搜查，他自己刚才也一样。谁知半路杀出个阿尼·杜拉坦，硬是把他拖来了这里。
“就这一次，我今天很忙。”卢卡恩叹了口气。
“知道啦，谢谢你！”阿尼立刻应道。
卢卡恩心里烦得很，但转念一想，不过是演场戏，五分钟都用不了。
与其被她一直缠着，还不如速战速决。
阿尼闭上眼，似乎在酝酿情绪。
卢卡恩趁机戴上假发。
听说是专业剧团的道具，不是直接套上，而是按下一个机关固定的。
‘嘿，有点意思。’
他晃了晃头，假发纹丝不动，稳固得惊人。戴着它演打斗戏都没问题。
“我好了，开始吧。”
阿尼睁开眼，优雅地跪坐下来。
卢卡恩顺势将头枕在了她的膝上。
“我失去了一切。”
“你还有我。”
“我最渴望的东西，总是姗姗来迟。”
“你真没用。”
排练结束得比想象中还快。
卢卡恩坐起身，表情古怪地看向阿尼。
“好像……没什么用？”
“……”阿尼沉默不语。
“你不是说，扮成阿瑞斯的样子，代入感会更强吗？”
可结果呢？好像没什么两样。
难道是因为自己不是真的阿瑞斯？
卢卡恩甚至觉得，刚才的表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蹩脚。
看阿尼的反应，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她脸上的错愕比卢卡恩更甚，只能无力地点了点头。
啧。
卢卡恩咂了咂嘴。
虽然搞不懂她到底在执着什么，但自己也仁至义尽了。
他拿起靠在墙边的剑，伸手就想去摘假发。
突然——
“啊啊啊啊！”
“魔物！是魔物来了！”
“快跑啊！”
礼堂外传来凄厉的尖叫，卢卡恩心头一凛，也顾不上阿尼，猛地冲了出去。
几分钟前还人声鼎沸的庆典，转眼就成了虫子的狂欢派对。
虫群暂时还没攻击人，但已经疯了似的啃食着摊位上的食物，连摊位架子都不放过。
‘这都什么鬼东西？’
卢卡恩暗骂一声。
怎么一眨眼的工夫，就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他很清楚自己该去哪。
卢卡恩没有犹豫，迎着四散奔逃的人群，径直朝骚乱的中心冲去。
越往里冲，一股刺鼻的恶臭扑面而来，浓烈得像是整个人被埋进了垃圾山。
“卢、卢卡恩？”
路上，他和阿瑞斯擦肩而过，却看都没看他一眼。
终于，在他的视野尽头，出现了一头用双腿直立行走的类人魔物。
而在它的脚下，还倒着一名少女。
嗯？
一股隐秘而特殊的魔力钻入鼻腔，微弱，却无处不在。
是了，这是黑森林魔女的魔力，是她们为了生存而散发出的，混杂着强烈欲望的气息。
只听那魔物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放弃了吗？为了活命而出卖一切，你这背弃信仰的魔女，肮脏的娼妇。你的尸体，连我的虫子都嫌恶心。”
‘啊，原来如此。’
听到这话，卢卡恩瞬间明白了大概。
安德丽娜，恐怕是出身于黑森林的魔女，却被所谓的命运玩弄，一步步走到了绝境。
‘啧，这帮家伙，从过去到现在，真是一点没变。’
卢卡恩想起了自己在森林里的日子。
那些魔女，也总爱把“命运”挂在嘴边，纠缠不休。
他拔出剑，身形如电，猛地扑向那虫群之王。
对方在第一次交锋中退了一步，警惕地瞪着他。
‘比想的要好对付。’卢卡恩心想。
古代魔物个个都是怪物，他早就做好了对上这家伙的心理准备，一直很紧张。
他最怕的，是那种不讲道理乱放魔法的类型。
像阿比盖尔这种纯靠肉搏的家伙，对他来说，反倒更好对付。
卢卡恩瞥了一眼身后的安德丽娜，她正手足无措地想遮住自己的身体。
“别、别看！别看我这副……丑陋肮脏的样子！”
卢卡恩看着这个拼命想活下去的女孩，难得地说了几句真心话，随即转回了视线。
一直怒视着他的阿比盖尔，缓缓开了口。
“少年，我只是来取走这个魔女的性命。这个肮脏的女人，触犯了禁忌。”
“反正那个禁忌迟早要作废，不如就这么算了？”卢卡恩反问。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一点未来的小事罢了。”
无论禁忌日后如何，眼下，安德丽娜确实动用了禁忌魔法。
按照与古代魔物的盟约，阿比盖尔作为执行者，前来处决她，名正言顺。
虽然学院因此大乱，但它确实没伤及无辜。
它的目标，从始至终只有安德丽娜一个。
‘但我可没法退让。’
卢卡恩心意已决。
如果安德丽娜真是黑森林的魔女，那他有一肚子问题要问，能从她身上榨出的好处更是数不胜数。
当然，这也不全是理性的算计。
光是看着安德丽娜挣扎求生的模样，卢卡恩的眼前，仿佛就出现了前世的自己——被魔物重重围困，挥剑直到最后一刻。
而那一次，他败了。
“你会活下来的。”
卢卡恩低声自语，像是在对她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握紧剑柄，摆开了架势。
阿比盖尔发出一声嘲弄的冷哼，猛冲而来。
剑锋与铁拳轰然相撞！
“……！”
“力气倒是不小。”
卢卡恩暗赞。
不愧是单凭肉身力量就位列古代魔物的存在，阿比盖尔的拳头，分量十足。
然而，更惊讶的却是阿比盖尔。
它急忙抽身后退，低头查看左拳上残留的冰冷触感。
“刚才那是……”
“是虫子，所以直觉才这么敏锐吗？”
卢卡恩轻哼一声。
这家伙，果然不是普通的虫子。
可惜了，要是刚才它反应再慢半拍，自己就能直接废了它的左臂。
阿比盖尔惊愕地瞪着卢卡恩，厉声质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名字？卢卡恩·麦克莱恩。”
“你是人类？人类怎么可能跟上我的速度……”
听到这话，卢卡恩不禁苦笑。
这句话，他从古代魔物的嘴里，已经听过无数遍了。
“向导。森林的引路人。”
卢卡恩的回答一如既往。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答案。
他只是个向导。
一个在魔域森林挣扎求生，最终……闯入你们的食物链，站上顶端，与你们共存的向导。
“你知道我们的事？”
阿比盖尔的声音里透着惊疑。
“当然。”
“……？”
“在另一条时间线上，你们这帮家伙，有一半是死在我手里的。”
“……什么？”
阿比盖尔满脸错愕。
卢卡恩抓住机会，再度冲上，一剑疾刺！
虫群瞬间聚拢，试图化作盾墙，但卢卡恩的剑更快，直接穿透虫墙，狠狠刺入了阿比盖尔的肩胛！
“呃啊！”
阿比盖尔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卢卡恩回忆着。
当年的自己，带着一身伤，身体也日渐衰老，对付它确实费了不少功夫。
可现在呢？
他毫发无伤，正值十八岁的巅峰。
要说疏于锻炼？
绝无可能。
说白了，他这是被迫迎来了自己的全盛时期。
在卢卡恩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下，阿比盖尔节节败退，开始寻找退路。
然而，它的视线只要稍稍偏离，破绽便会立刻出现。
噗嗤！
“啊啊啊啊！”
阿比盖尔捂住被长剑洞穿的右眼，痛苦地嘶吼。
卢卡恩拔出剑，暗红色的血液喷涌而出。
无数虫子嗡地一声涌上，想要保护它们的王，却被卢卡恩随手一挥的剑风尽数吹飞。
“我放你一马，滚。”卢卡恩冷冷道。
“呃……呃！”
阿比盖尔发出不甘的呜咽。
现在杀了它没什么好处，万一虫群失控暴走，损失更大。
倒不如给它留下点心理阴影，方便日后进森林办事。
但阿比盖尔身为虫类，骨头却出奇的硬。
“你……竟敢……把我当成区区虫豸……”它嘶吼道。
卢卡恩心想，你本来不就是只虫子？
“你现在杀了我，就是破坏盟约，那些魔女不会放过你。不如就此收手吧。”他劝道。
阿比盖尔之所以不敢对其他人动手，就是因为一旦它破坏盟约，黑森林的魔女们就会倾巢而出，将它撕成碎片。
然而，阿比盖尔却冷笑起来：“你一副什么都知道的样子。”
“……？”
卢卡恩眉头微蹙，这家伙又在胡说八道什么？
阿比盖尔桀桀怪笑着，重新聚集起虫群。
刹那间，仿佛整个埃尔格里德的虫子都被召唤而来，沙沙的爬行声和翅膀的振动声汇成一片恐怖的交响。
虫群如乌云蔽日，不断膨胀，黑压压地朝卢卡恩席卷而来。
“以‘最初的终焉’为名，杀一个人类，可不算破坏盟约。”阿比盖尔狞笑道。
“……什么？”
“我的意思是，我要宰了你！”
面对怪笑的阿比盖尔，卢卡恩摇了摇头，反问道：“开什么玩笑，‘最初的终焉’？”
“你连这个都不知道？”
阿比盖尔得意地狂笑。
卢卡恩却在短暂的思索后，冷冷地回了一句：“你说的是凯瑟琳，对吧？一个黑长直的女孩，你见过她。”
阿比盖尔的狂笑戛然而止，脸上写满了“你怎么可能知道”的惊骇。
卢卡恩则面无表情地盯着它。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
阿比盖尔的声音开始发颤。
“……！”
卢卡恩身上，一股难以抑制的杀气猛然迸发。
他向前踏出一步，阿比盖尔立刻吓得后退了一步。
卢卡恩脑中飞速盘算，想活捉它套话，显然难如登天。
‘只要阿比盖尔还活着，这些虫子就会没完没了。’
拖延下去，它统领的虫群主力恐怕就要赶到了。
没办法了。
卢卡恩暗下决心。
看样子它是不打算退了，那只能在这里结果它。
反正有安德丽娜在，情报可以从她那里问，大不了自己再去一趟魔域森林。
既然阿比盖尔知道，那其他的古代魔物或者黑森林魔女，没理由不知道。
说实话，前世的“老朋友”们竟然藏着凯瑟琳的秘密，着实让卢卡恩吃了一惊。
不过，他们藏的秘密太多了，当时就算有疑惑，他也没深究。
就像他自己也想不到，凯瑟琳会是招来人类末日的元凶。
而他们，恐怕也想不到，自己和凯瑟琳之间会有什么联系吧。
这些念头暂且按下，卢卡恩正准备一剑结果了阿比盖尔，对方却突然四肢着地，像只真正的虫子一样，手脚并用地仓皇逃窜。
“竟敢让我蒙此大辱！我绝不放过你！”
阿比盖尔尖叫着，身影迅速消失在建筑的阴影里。
“虫子不就该在地上爬吗？”卢卡恩撇撇嘴。
虽然想追，但眼下，那从天而降，铺天盖地的虫群才是最大的麻烦。
他最不擅长的，就是应付这种数量战。
卢卡恩暗自叫苦。
凭他的剑术，要对付这种规模的虫群，实在有心无力。
正当他盘算着要不要找帮手时，天空中毫无征兆地刮起了巨大的风暴。
风暴如巨兽张开大口，开始吞噬虫群。
无数虫子在其中被轻易撕成碎片，残骸如下雨般纷纷坠落。
这个魔法，卢卡恩认得。
虽然规模和施法者的熟练度，比他记忆中那位差了不少，但毫无疑问，是同一个魔法。
“如果我拦住这些虫子，你能杀死那头魔物吗？”
一个平静的嗓音响起。
语气中，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熟悉的森林气息扑鼻而来。
以及那飘扬的金色长发与澄澈如洗的蓝色眼眸。
“……”
卢卡恩一时语塞。
一位手持长剑与魔杖的精灵，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他的身旁，正静静地注视着他。
混乱的思绪仿佛被重锤狠狠敲击了一下，让他有些发懵。
但他的嘴巴，却已经先于意识，习惯性地作出了回答。
“一如既往。”
即便卢卡恩曾无数次强调，她是“客户”，应该乖乖待在后方。
那个高傲的精灵，也从未听从过。
最终，他们总会像这样并肩作战。
卢卡恩解决主目标，她清理周围的杂兵。
是的，一如既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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