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
卢卡恩又唤了一声。
然而，黛娜依旧像一头彻底失控的野兽，咧开嘴，露出尖利的牙齿，用一双凶狠的眼睛死死地瞪着他。
那眼神里，再没有半分往日的温情，只剩下赤裸裸的敌意与杀机。
为了保护那些人……姐姐，竟然要与他为敌。
“……”
咯吱。
卢卡恩的牙关狠狠咬合，手中的长剑因用力过猛而嗡嗡作响，锋锐的剑尖随之颤动。
“冷静点。”
身旁的艾莉丝将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若不是她及时按住，让那股灼烧理智的怒火稍稍平息，卢卡恩恐怕早已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我们正准备攻略魔域森林，她是我们必需的人才。”
那个自称首领的男人，似乎是察觉到了卢卡恩的状态，一边捂着流血的伤口，一边急促地解释道：“因为，我们太缺能飞行的战斗人员了。其他种族不过是实验品，但她不一样。作为一名出色的战力，她本该站在攻略魔域森林的最前线。”
前世，卢卡恩进入森林后，曾拼命寻找过姐姐，却始终找不到她的任何踪迹。
他曾以为，或许是姐姐对他心灰意冷，不再寻他。
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终究太过蹊跷。
原来……是这样的结局啊。
卢卡恩心头一片冰凉。
攻略魔域森林……他不知道那具体意味着什么。
但他明白，能在那种地方战斗，就等于彻底告别了普通人的生活。
恐怕……
她就在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片土地上，迎来了生命的终结。
一想到姐姐孤身一人被抛弃在魔域森林，最终被魔物撕碎吞噬的凄惨景象，一股滚烫的悲愤直冲脑门，刺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如果当时，他能多一丝勇气，走进那片森林。
又或者，他能更快地变强。
是不是……就有机会救下姐姐了？
“但在攻略战前，我们找到了‘终焉’。如果你也知道‘最初的终焉’，就该明白，我们绝不能放任那个黑发女子……”
“够了。”
卢卡恩冷冷地打断了他。
“我明白你想做什么，也理解你是为了守护这个世界。”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
就连站在卢卡恩身旁的艾莉丝，都因这股骤然转变的、令人窒息的气场，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本就情绪敏感的黛娜，更是焦躁地发出低吼，显得愈发激动。
“如果我们能坐下来谈，或许能找到更好的解决办法，甚至可能阻止凯瑟琳的暴走。”
“没错！我……！”首领的眼睛一亮，急忙想接话。
“但是。”
眼看其他教授已经恢复了些许魔力，随时可能再次动手，卢卡恩却率先向前迈出一步。
“对话的地方，是监狱。”卢卡恩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温度，“只有先把你们关进冰冷的铁牢里，我们的对话才有意义。”
话音未落，卢卡恩的身影已然冲出！
挡在最前面的黛娜，几乎是本能地朝他猛扑过来。
他本想侧身躲开，或是干脆将她击晕，但是……
黛娜的身体突然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起，轻飘飘地甩到了一旁。
她剧烈挣扎着，却像是被柔软的棉花包裹，并未受伤。
“她交给我，卢卡恩。”
是艾莉丝，她用风魔法暂时困住了黛娜。
“多谢。”
卢卡恩由衷地道了声谢，脚下毫不停留，身形如电，再度向前猛冲。
那个名叫虎兰的女人厉喝一声，挡在他面前，蒲扇般的大手猛地挥来。
噗嗤！
卢卡恩的剑，干脆利落地刺穿了她挥来的手掌。
这把剑，还是姐姐为了他进入学院，特意准备的礼物。
一想到这，卢卡恩握剑的手，力道不由得又加重了几分。
“啊啊啊！”
虎兰发出刺耳的尖叫，拼命想抽回手。但卢卡恩手腕一转，长剑横挥，直接将她的手掌从中间彻底劈开！
“只会凭本能战斗的家伙。”
从她头顶那对毛茸茸的耳朵来看，她显然是兽人。
兽人大多身体天赋出众，比起精妙的技巧，他们更信赖与生俱来的本能与力量。
眼前这个名叫虎兰的女人，尤其如此。
而这种对手，对卢卡恩而言，恰恰是最好对付的类型。
“比你更庞大、更迅猛、更强大的魔物，我都不知道杀过多少了。”
依赖本能的战斗，终究要看硬实力。
凭她的水平，想在卢卡恩面前逞凶，还差得太远。
“呃啊！”
短短数次交锋，虎兰便痛苦地呻吟着连连败退。
赫蕾和其他“斗犬”成员只是紧紧围在首领身边，竟没一个人敢再上前。
就在这时，或许是察觉到首领有危险，原本在远处牵制卫兵的其他成员也陆续赶来，层层叠叠地拦在了卢卡恩面前。
“可惜人太多，不能在这里宰了你们。”
卢卡恩坦率地吐露心声，正欲再度挥剑。
“啊啊啊！”
“冷静点！没事的！”
姐姐黛娜的状态突然不对劲了。
她竟猛地挣脱了艾莉丝的风之守护，冲天而起，随即像一颗失控的炮弹，朝着市区俯冲而去！
轰隆！
伴随着巨响，街道上掀起一片尘土与哀嚎。
看着在空中肆意破坏飞行的姐姐，卢卡恩的眉头紧紧皱起。
“你这混蛋……”
那首领模样的男人强行扯动嘴角，露出一抹扭曲的笑容：“你姐姐，再不阻止她，可就要死了。”
“什么？”
卢卡恩的声音里，透出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做个交易吧。我们从这里消失，你，去阻止你的姐姐。只要我离开，施加在她身上的束缚就会减弱。”
“……”
卢卡恩真想立刻将眼前这群人撕成碎片。
就算对方人数增加了，他也有信心，无非是多花些时间，定能将他们尽数斩杀。
‘但如果我现在去追姐姐……’
凭教授们和艾莉丝，能把他们全部抓住吗？
卢卡恩摇了摇头。
这群人，大多移植了魔域森林魔物的力量。
单凭赫蕾那神出鬼没的幻术，就足以让他们从教授或艾莉丝手中轻易逃脱。
那么，把姐姐交给教授们和艾莉丝呢？
卢卡恩反而觉得这或许可行。但那首领仿佛看穿了他的犹豫，一边用治疗魔法恢复伤势，一边断言道：
“现在不去，你姐姐就完了。你是想让我彻底引爆她，让她变成一头完全的魔物吗？现在选择，至少还能保住她一丝理性。”
“……”
卢卡恩缓缓转过头，望向在市区上空疯狂肆虐的姐姐。
前世，他只考虑了自己，做出了选择。
结果，姐姐变成了非人的龙人，被迫在魔域森林里战斗，最终迎来了悲惨的死亡。
他，抛弃了姐姐。
而现在，选择的权利，再一次摆在了他的面前。
“斗犬”的成员们，掌握着“最初的终焉”的情报。
抓住他们，就能找到拯救世界更清晰的线索，甚至能获得他所不知道的情报，朝着从死亡女神手中拯救世界的结局，迈出更大的一步。
但是。
‘我不能再抛弃姐姐了。’
卢卡恩在心中对自己说。
就算他是个再不称职的弟弟，也不愿再让姐姐一个人，孤独地走向凄凉的死亡。
这一次，换他来找姐姐了。
强行压下心中翻江倒海的情感，卢卡恩缓缓转过身。
“斗犬”首领的身上，魔力已经开始沸腾，显然是在准备传送。
院长和其他教授的魔法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却被其他成员用各自的能力尽数抵挡。
“明智的选择，卢卡恩·麦克莱恩。”
首领嘲弄的话语远远传来。卢卡恩微微侧头，用刀锋般锐利的眼神，最后狠狠地剜了他们一眼。
“很快，我们会再见的。”
话音落下，那群人的身影被蓝光包裹，逐渐消失。卢卡恩没有丝毫迟疑，立刻转身朝着姐姐的方向追去，艾莉丝紧随其后。
“你做得很好。”艾莉丝轻声说道。
“……谢谢。”
为了寻找治愈年幼精灵的方法，艾莉丝本该比谁都想抓住“斗犬”，但她却尊重并理解了卢卡恩的选择。
“我会用魔法帮你。‘斗犬’一消失，束缚黛娜小姐的精神魔法果然开始减弱了。”
“也就是说，时间一到就会解除？”卢卡恩急切地问。
“是的，肯定会。”
很好。那现在就是与时间的赛跑了。
必须在姐姐造成更多破坏前阻止她。
这既是为了埃尔格里德，更是为了姐姐。
若是那双锋利的爪子夺走了无辜者的性命，以姐姐的性格，往后的每一个夜晚，都会被无尽的罪恶感折磨，痛不欲生。
他的姐姐，虽然是个信念坚定的女子，但也因此固执得缺乏变通。
“马上过去。”
“可能会有些不适应，飞起来难以控制。”艾莉丝提醒道。
听到这话，卢卡恩想起了往事，竟不由得轻笑出声。
“别担心。”
‘我以前，已经和你练习过很多次了。’
借助艾莉丝卷起的狂风，卢卡恩的身体拔地而起，径直朝着姐姐飞去。身后，传来艾莉丝对他这般熟练动作的惊讶呼声。
他飞到姐姐身侧，用剑尖精准地点在她头顶犄角上汇聚的魔力，在能量即将爆炸的瞬间，他松开长剑，张开双臂，猛地抱住姐姐，任由爆炸的余波将两人一同吞没。
“啊啊啊！”
剧烈的冲击中，姐姐下意识展开双翼，努力保持平衡，不让自己从空中坠落。
同时，她疯狂地挣扎着，想要甩开卢卡恩，布满鳞片的尾巴狠狠抽向他的后背。
“以前我像牛皮糖一样黏着你的时候，你不是还挺开心的吗！现在长大了就嫌弃我了？”
卢卡恩在她耳边大喊。
或许是为了甩开他，黛娜竟猛地一个加速，朝着附近的高墙狠狠撞了过去！
咚！
卢卡恩的后脑勺重重地撞在建筑的烟囱上，一阵天旋地转，剧痛袭来，可他依然死死抱着她，没有松手。
“是，是我错了。我不该丢下姐姐一个人。”
若是清醒的姐姐，他绝不会说出这般示弱的话。但此刻，那些深埋心底的愧疚却不由自主地倾泻而出。
“那时候，我被退学，还以为被儿时玩伴背叛了，所有人都骂我是罪犯……”
十八岁的他，根本承受不住那样的苦难。
“但我应该再等等姐姐的。或者，我不该一个人逃走，而是应该去找姐姐。”
她为了找他，走了多少路。
为了他，几乎跑遍了整个大陆。
也正是在那个过程中，她落入了“斗犬”的魔爪，变成了龙人。
控着精神，在魔域森林里战斗至死……这就是他姐姐的结局。
“真的对不起，姐姐。”
卢卡恩怀疑过所有人，唯独没有怀疑过她对自己的爱。
她是他唯一的家人。
咻！咻！
埃尔格里德卫兵的箭矢破空而来。
卢卡恩下意识地伸出手臂，替她挡下飞来的利箭。
就在这时，一直奋力挣扎的姐姐，眼角似乎微微颤抖了一下。
“是啊，看来恢复了一点意识。”卢卡恩轻声道。
“呃……呃……”黛娜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别像个傻瓜一样说话。一直那么自信、那么坚强，这才是麦克莱恩家的作风啊。”
卢卡恩笑着对她说。
姐姐的身体剧烈地扭动起来，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她体内激烈地对抗。
“卢卡恩！”
下方，艾莉丝已经张开了巨大的风之屏障，准备接住他们。
卢卡恩抓住姐姐那对朝向月亮的犄角，猛地向下一拽，陷入混乱的姐姐顿时失去平衡，开始急速下坠！
准备接住他们的艾莉丝，看到两人惊人的下坠速度，也不由得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急忙注入更多的魔力。
如果就这么摔下去，他和姐姐都得死。
但城里的魔法师，可不只有艾莉丝一个。
“真是的，麦克莱恩家的臭小子！”
一道雄浑的魔力洪流自下方涌起，是院长的力量。
紧接着，随后赶来的教授们的魔法也一层层交织叠加，在他们兄妹的下方，迅速构筑起一张巨大的安全网。
即使坠落，也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只是，在最后一刻，卢卡恩清楚地感觉到。
姐姐扭转了身体，将他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和翅膀，重重地砸向地面。
“……姐姐？”
被风之屏障温柔包裹着落到地面的卢卡恩，用颤抖的声音轻声呼唤。
姐姐那覆盖着坚硬鳞片的手，正紧紧地抱着他。
卢卡恩想在这份温暖中多待片刻，但姐姐尖锐的爪子却已划破了他的后背，鲜血滴滴答答地流下。
变成龙人的姐姐，她的手哪怕只是轻轻擦过，对普通人类的皮肤而言，也是致命的。
“对、对不起！卢卡恩，你没事吧？”
黛娜触电般地松开他，泪眼婆娑，满脸恐惧地注视着自己变得狰狞可怖的双手。
卢卡恩却不顾一切地，更加用力地抱紧了这样的姐姐。
“没关系。不管姐姐去了哪里，变成了什么样子，黛娜·麦克莱恩，永远都是我的姐姐。”
“卢、卢卡恩……”黛娜的声音哽咽了。
“真的……谢谢你能回来。”
姐姐的手，非常小心、非常谨慎地，重新环住了他的后背。
***
魔域森林。
在茂密的黑色树林间，蓝光一闪而逝，“斗犬”的成员们狼狈地现出身形，大口地喘着粗气。
“受伤的人，立刻治疗。”
在首领的指示下，众人各自找了地方，开始处理伤口。
当看到虎兰那被从中劈开、血肉模糊的手掌时，首领只觉得一阵苦涩涌上喉头。
虽然能够治好，但后遗症多少还是会留下。
‘就连主力之一的虎兰，都被打成了这样。’
如果当时，卢卡恩·麦克莱恩真的抛弃了亲情，选择将他们赶尽杀绝呢？
光是想想，就让他脊背发凉。
他们原本只是打算在攻略魔域森林前，去埃尔格里德进行一场热身，权当娱乐，却没想到会遭受如此惨重的损失。
攻略魔域森林，已经没有必要了。
他们原本的计划，是为了对抗即将到来的死亡军团，组建一支足以匹敌的军队。
而魔域森林，正是培养这支军队资源最集中的地方。
从魔物身上提取力量，再用隐藏在森林深处的秘宝武装他们。如果能杀死古老的魔物，夺取其力量，就能打造出一支超越种族界限的最强军团。
但是……
在发现了“最初的终焉”后，已经不需要那么麻烦了。
只要杀了那个女人，一切就都解决了。
今后的方向，已经无比明确。
当然，守护在那个女人身边的卢卡恩·麦克莱恩，是一堵难以逾越的高墙。但只要他们做好万全准备，发动总攻，杀死那个女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就在“斗犬”首领心中充满拯救世界的坚定信念时，森林深处，突然爆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强烈杀气。
这股杀意狂暴至极，甚至超越了他们在魔域森林里遭遇过的任何魔物。
但这股感觉，对“斗犬”的成员们来说，又并不陌生。
“这是？”
因为移植了魔物的力量，他们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在场没有一个人察觉不到这股杀气。
起初，那杀气铺天盖地，无法判断源头。但随着那个存在不断接近，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同一个方向。
“不可能……”
这种仿佛要将骨髓都冻结的凛冽杀气，他们不可能不认识。
就在不到半小时前，那个少年，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瞪着他们的。
“怎么可能？”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又怎么可能从森林的深处走出来？
埃尔格里德与魔域森林相距何其遥远。就算有能使用传送魔法的强大法师，也必须亲自来过此地，留下坐标，才能进行传送。
据他所知，能在这片魔域森林深处标记坐标的魔法师……
确实有！
但是，怎么会？
那个女人，和这个少年，到底是什么关系？
首领的脑中隐约浮现出一个答案，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去深究其中的因果了。
因为，穿过层层叠叠的灌木丛，一个身穿学院校服的少年，正散发着凶戾无匹的气势，死死地瞪着他们。
“我说了，很快会再见面的。”
在伊埃斯学院，那是战斗。
是彼此赌上性命，在相对平等的条件下展开的生死搏斗。
但这里，是魔域森林。
是这个少年，在这片森林中，从未有过可以被称为“战斗”的行为的地方。
这一次，不再是战斗。
而是……狩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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