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我?
赵小宝一听就头大。
他最烦的就是考试。
上辈子大大小小的考试考得都快吐了,这辈子当了皇帝,本以为可以彻底告别这玩意儿,没想到跑出来玩,还能遇上个主动要考自己的老头。
他刚想开口拒绝,说自己胸无点墨,大字不识几个,让他另请高明。
可话到嘴边,他又咽了回去。
他看了一眼旁边那群跟斗败了的公鸡一样的书生,又看了看眼神里充满了期待和好奇的顾炎和萧若水。
忽然觉得,就这么认怂,好像有点没面子。
再说了,这老头看起来挺有意思的,他出的题,应该不会是“请默写某某全文”那么无聊吧?
想到这里,赵小宝脾气上来了。
考就考,谁怕谁啊!
反正我烂命一条,不对,是烂名声一条,答错了也不丢人。
“行啊。”赵小宝懒洋洋地一摊手,“你问吧。不过先说好,太复杂的我可不会。”
顾炎见他答应,抚掌一笑,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放心,不考你经义文章。”
他踱了几个来回,目光望向远方的天际,神情变得严肃起来,缓缓开口,问出了那个问题:
“老夫只问你一句:天下何为治本?”
天下,何为治本?
这问题一出,整个院子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这题目,听起来简单,只有短短六个字。
可这六个字,却包含了治国安邦的终极奥义,是千百年来,无数帝王将相、圣贤大儒都在探寻的根本问题。
太大了!
这题目太大了!
方子渊等人,刚刚才被先生一顿痛骂,正是羞愧难当的时候。
此刻听到这个问题,他们的大脑却不由自主地飞速运转起来。
治国之本是什么?
是“德”吗?圣人云,“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共之”。以德治国,教化万民,这似乎是根本。
不对,是“礼”!“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礼法并用,定下尊卑秩序,才能让国家安稳。
也不对,应该是“法”!韩圣人曰,国无常强,无常弱。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只有严刑峻法,才能震慑宵小,使万民归于正道!
还有“仁”、“信”、“义”……
无数个念头,无数个圣人经典里的词句,在他们脑中翻腾、碰撞、交织。
每一个答案,似乎都对,但每一个答案,似乎又都不够全面。
他们越想,眉头就皱得越紧,额头上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这个问题,太难了!
他们感觉自己像是面对着一片汪洋大海,根本找不到一个可以落脚的岛屿。
萧若水也屏住了呼吸,静静地思索着。
她出身于官宦世家,父亲更是当朝国师,从小耳濡目染,对这些问题自然也有自己的见解。
在她看来,治国之本,在于“平衡”。
君臣之间的平衡,朝堂与地方的平衡,国库收支的平衡,农商之间的平衡……
一个国家,就像一架精密的仪器,只有各个部件都处在恰当的位置,相互制衡,才能平稳运转。
可这个答案,似乎又太过于空泛。
她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赵小宝,心里充满了好奇。
这个被父亲常常挂在嘴边的当世圣君。
会怎么回答?
还会像“馒头论”一样,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吗?
而此时此刻,作为全场的焦点,被这个问题砸中的赵小宝,脑子里在想什么呢?
他想的是:
这老头,真他娘的不地道!
说好了不考经义文章,结果上来就给我整这么个要命的哲学问题?
治国之本?
我哪知道治国之本是什么!
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天天被萧何愁那帮老狐狸逼着搞什么“启元新政”吗?
我早就躺平当我的昏君,享受骄奢淫逸的腐败生活去了!
他看着周围那一张张或紧张、或凝重、或期待的脸,感觉压力山大。
怎么办?
总不能说“我不知道”吧?那也太逊了。
要不,随便从上辈子看过的历史书里,抄几句听起来高大上的话?
什么“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不行不行,这话太反动了,我现在可是皇帝,说这话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什么“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嗯,这话不错,听起来很有深度。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
这话太装了!
完全不符合我“俗人赵修远”的人设。
我刚才还说圣人道理不如馒头,现在转头就跟他们拽文,那帮书呆子肯定又要说我拾人牙慧,不懂装懂。
麻烦!
真是麻烦!
赵小宝烦躁地挠了挠头,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
他越想,就越觉得这些大道理都虚头巴脑的,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他想起了自己刚穿越过来的时候,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烂摊子。
国库空虚,西北灾荒,饿殍遍野。
那个时候,你跟快饿死的灾民去讲“仁义礼智信”,去讲“克己复礼”,他们能听得进去吗?
他们只会觉得你脑子有病!
那个时候,他们最想要的是什么?
不就是一口吃的,能活下去吗?
他又想起了“启元新政”推行以来,自己每天都要面对的那些破事。
户部尚书何永,天天追在屁股后面要钱,一会儿说要提价收粮,一会儿说要大建粮仓。
工部尚书李清许,天天抱着图纸找自己,一会儿是粮仓的防火防潮,一会儿是水利工程的预算。
他们搞这么多事,归根结底,是为了什么?
不就是为了让老百姓的碗里有饭,仓库里有粮,让大魏这个国家,能安安稳稳地运转下去吗?
至于朝堂上那些争权夺利的官员,那些勾心斗角的破事……
说白了,只要他们别瞎折腾,别三天两头搞出点幺蛾子来烦我,别去骚扰老百姓的安生日子,那比什么都强。
一个念头,就这么简单粗暴地,从他脑子里冒了出来。
好像……也不是很难回答嘛。
赵小宝心里瞬间就有了底。
他清了清嗓子,在众人紧张的注视下,终于开口了。
他没有长篇大论,也没有引经据典,只是用他那一贯的,带着点懒散和无所谓的语气,慢悠悠地说了八个字。
“民能吃饱,官不打扰。”
短短八个字。
没有一个生僻字,没有一句典故。
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平淡,首接。
声音落下,院子里,所有人都愣住了。
方子渊等人,刚刚还在脑海里构建着宏大的理论体系,此刻听到这八个字,感觉自己像是用尽全力打出一拳,结果却打在了棉花上,空落落的,说不出的难受。
就这?
这就是你的答案?
民能吃饱,官不打扰?
这……这也太白话,太粗俗了吧!
这算什么治国之道?这简首就是乡下老农的饭后闲谈!
短暂的寂静之后,是压抑不住的哗然。
“荒唐!简首是荒唐至极!”
那个王姓的年轻书生,第一个跳了出来,他气得脸都红了,“治国安邦,何等大事!岂是‘吃饱’二字就能概括的?若是人人只求吃饱,那与禽兽何异?圣人教化,礼义廉耻,又置于何地?”
“没错!”山羊胡刘明也跟着附和,“还有那‘官不打扰’,更是无稽之谈!官者,牧民也!若官员不去管理百姓,不去教化百姓,那要官员何用?岂不是要天下大乱?”
“鄙俗!浅薄!这等见识,连村野匹夫都不如!竟然也敢在先生面前妄谈国事!”
“简首是斯文扫地!奇耻大辱!”
一时间,群情激愤。
所有的书生,都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个个炸了毛,对着赵小宝口诛笔伐。
他们觉得,赵小宝的这八个字,不仅是对这个神圣问题的侮辱,更是对他们这些苦读圣贤书的读书人的莫大讽刺!
我们绞尽脑汁,引经据典,都未必能答好。
你一个不学无术的土包子,随口说了两句大白话,就想蒙混过关?
门儿都没有!
方子渊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快步走到顾炎面前,羞愧地躬身不起。
“先生!学生错了!学生不该将此等狂悖之人带上山来,污了您的清净,辱没了您的声名!请先生责罚!”
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赶紧把赵小宝这个瘟神送走,离得越远越好!
萧若水站在一旁,也是一脸的复杂。
她的小手紧紧攥着衣角,心里乱糟糟的。
理智告诉她,赵小宝的这个答案,确实……太简单了。
简单到,近乎于儿戏。
可不知为何,她的内心深处,却又隐隐觉得,这八个字,好像说到了点子上。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只有三个人,保持着平静。
韩云依旧像一尊铁塔,站在赵小宝身后,眼神冰冷地扫视着那群激动的书生,仿佛只要赵小宝一声令下,他就能让这些人全都闭嘴。
赵小宝本人,则是一脸的无所谓。
他甚至还有闲心掏了掏耳朵,觉得这帮书生比刚才山道上的蝉鸣还吵。
而第三个平静的人,就是顾炎。
从赵小宝说出答案的那一刻起,他就愣在了那里。
他没有像那帮弟子一样愤怒,也没有失望。
他的脸上,是一种极致的震惊,一种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之物的表情,嘴唇微张,喃喃地重复着那八个字。
“民能吃饱……官不打扰……”
“民能吃饱……官不打扰……”
他一遍又一遍地念着,仿佛要将这八个字,彻底刻进自己的骨子里。
整个院子,一边是书生们的口诛笔伐,一边是顾炎的低声呢喃。
终于,顾炎动了,他的目光越过众人,死死地盯着赵小宝。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举动。
只见他缓缓弯下腰,对着赵小宝鞠了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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