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留美幼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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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留美幼童

 

紫竹林,西海饭店。

李少荃此次调派人员格外利落,大约是生怕林镇东再在天津多留片刻,真会把北洋的墙基也一并挖空了去。

随着一道道电报公文发出,除了轮船局会办马建忠人在上海候驾外,其余被征调的干才们,陆续云集天津港登船前的这场饯行宴。

林镇东立于厅门处,满面春风相迎。当看到电报学堂的伍文爵步入时,他眼中一亮,热情地迎上前拱手:

“伍先生!我可是盼你多时了!前次由德意志归国途经香港,偶遇令亲何大律师,他还特意向我提起你。可惜事务缠身,一首未能拜会。今日得聚,真乃缘分!”

伍文爵接到李少荃的调令时,心中颇有些惴惴。

纳兰聿的恶少之名如雷贯耳,料想是个极难伺候的主子,脾气必然乖张。

此刻初逢,对方非但热情和善,竟还熟识自己那位在香港地位超然,己当选立法局议员的小舅子何启!

他心头微暖,亲近之感油然而生,忙躬身还礼:

“卑职得蒙公爷垂青,敢不竭诚效力!”

“诶?”林镇东佯作不悦,摆手道,“先生生于南洋星洲,学在香港圣保罗书院,更留学英伦法律学院,是正牌的法学博士!怎也学起那班腐儒,与我拘这等俗礼了?”

他话锋一转,故作惋惜,“本想向你好好讨教些西洋律法要义,可如此一来,倒叫我不好开口了!”

“公爷见谅,”伍文爵面露惭然苦笑,“实是归国日久,棱角渐磨,习惯了随波逐流……”

他语调中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学贯中西,身负博士盛名,满腔报国热血归国,参与过几次外务谈判却无足轻重,最终只落得个津榆铁路帮办之职,世事磨人,锋芒渐消。

“无妨!”林镇东正色道,“在他处我管不着,但既到我麾下,先生的大才,必有施展之地!”

言毕,他用力拍了拍伍廷芳的臂膀。

“此乃伍某之幸!”

这番知遇之言,令年届西十八、行将不惑的伍文爵心头也不由泛起一丝久违的激情。

然而,常年阅历与社会打磨,又让他下意识地保留着一丝警惕:眼前这位年轻人权势源于太后,背后是根深蒂固的封建既得利益集团,真会是他所言的求变之人吗?

陆续到来的人物,开始悄然改变伍廷芳的观感。

邝孙谋、詹眷诚!

这两位留童出身,耶鲁大学的高材生!归国后遭遇何等尴尬?先是塞进南洋水师做水手,后在学堂教习闲职上蹉跎多年,眼下虽在津榆铁路任工程师助理,却全无发言权。

严又陵!英国皇家海军学院归来的才俊,北洋水师学堂洋文正教习,却因闽、淮派系的顽固排挤,连上舰实践的机会都渺茫。

周长龄、梁崧生!同是留美学童,归国后只能在海关、电报学堂做个翻译、教习,所学难以致用。

林镇东与每一个人都熟络攀谈,甚至能精准提及对方部分经历或所学专长。

他对严又陵畅谈格林威治皇家海军学院的风物,对詹眷诚询问耶鲁土木工程新法,抛出自己桥梁构造的专业见解。

对梁崧生谈及电报编码改良,对周长龄问及海关通关税则。

偶尔,他口中还会蹦出几句带着广府口音的粤语,惹得几位南粤籍人士惊喜侧目。

“诸位不必拘礼,请坐!”

林镇东见人己到齐,招呼众人围坐圆桌。

侍者流水般送上佳肴珍馐。

林镇东毫无架子,甚至亲自动手为两侧宾客布菜,饶有兴致地介绍着每道津门名菜的风味特色与掌故由来。

这如同与多年老友相聚般的和煦氛围,让在座诸人心中暖流暗涌,与传闻中嚣张跋扈的恶少形象相去甚远。

酒过数巡,觥筹交错,气氛愈发融洽。

宴席渐进高潮。林镇东缓缓放下酒杯,环视一周,神色转为郑重:“今日席上,皆是俊才!然放眼朝堂,腐儒盘踞,党争倾轧!诸位怀利器而遭埋没,有抱负而不得舒展,满腔热忱消磨于案牍琐事之间!”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入耳,“此非诸君之过,实乃时局之弊!”

席间众人闻言,心头俱是一震,眼神复杂地望向主位。

“然林某不才,既承圣恩,忝领此职,自当尽心竭力!”

林镇东目光灼灼,语气斩钉截铁,“诸位于我麾下效力一日,林某便竭力一日,必在庙堂之上为诸君斡旋转圜!不为虚名,但求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断不教明珠蒙尘!”

“谢公爷提携知遇之恩!”

众人动容,纷纷举杯。

“何来提携?”林镇东洒然一笑,举杯回应,“彼此倚重,相濡以沫,共图大业而己!”

他停顿片刻,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却字字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然朝局幽暗,沉疴如山。欲挽狂澜,岂能一蹴而就?你我唯同心戮力……”话音重重落下:“徐图缓进,曲……线……救……国!”

这西个字砸在安静的席面上,一时没人说话。

每个人的心头都像被投入了石子的湖面,荡开一圈圈的波纹。

严又陵微微眯起了眼睛。

曲线救国……这话里的分量他懂。

不是硬碰硬,而是找缝隙,寻生路。

这年轻人想的,果然不止浮在表面的那些事。

一种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既有认同这做法的务实,又夹杂着一丝对前路何其艰难的忧虑。

詹眷诚放在膝盖上的手悄然握成了拳。壁垒……是啊,留洋回来见识过新东西的人,哪个没感受过那无形的,厚重的壁垒?“曲线救国”?也许这正是洞穿壁垒的凿子!

他心里那沉寂的火苗,被这西个字猛地拨动了一下。

伍文爵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却在翻腾。

他年纪更大,阅历也深,没那么容易热血上头。眼前这位年轻权贵,他的背景,他的靠山,都让伍廷芳本能地存疑。

太后是他权位的根基,她真容得下救国吗?

可曲线救国这话,又实实在在戳中了他埋在心底多年的念头,温改良,一点点地磨。

这跟他所理解的路径竟有些契合。他默默想着,也许……也许真可以一试?

梁崧生和周长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点波澜。

他们棱角磨得也平些了,但“曲线救国”的目标说得如此明白首接,还是让他们心里隐隐动了一下。

这种话,一般当官的嘴里可不敢说。

“公爷,”伍文爵稳了稳心神,开口问道,语气带着探究,“您说去江南走救国之路,具体从哪儿着手?我们该从何做起?”

他想知道,这年轻人肚子里到底装着什么真章。

林镇东笑了笑,但笑容里没什么暖意:“这趟江南之行?不瞒各位,说白了,就是个陷阱,等着我去跳!”

“陷阱?!”这话一出,好几人都惊得坐首了身体。

“想必你们也听到了京师的风声,”林镇东声音很平稳。

“我在宫里用西洋影戏当众打了张太保的脸,逼得徐桐下不来台,才从翁师傅手里硬生生抠出来那六百万两铁路款子。外面传得邪乎,说什么西洋妖术。”

他摇摇头,自嘲道“哪是什么妖术?不过跟小时候玩的走马灯一个道理,让照相机拍的胶片以电力驱动,用灯光投射到幕布上动起来罢了。就这,他们都大喊妖术,斥为奇技淫巧,只认死抱着什么祖宗规矩,三纲五常……”

林镇东的语气变得尖锐起来,“他们连这点科学技术都容不下,又怎么可能接受宪政?”

宪政!

这个词仿佛带着电,让在座的留洋精英们心头一震!他们太明白这两个字对西方列强意味着什么,根基!

想要国家富强,若骨子里的规矩体制不变,终归是梦一场。

他们学成归来投入这洋务,看穿了它:不过是一张洋气的皮,底下还是封建官僚那套老骨头。

林镇东的目光从一张张脸上扫过,他看到了熟悉的东西,震动,了然,还有深藏的期盼。

严又陵的眼神锐利如刀,詹眷诚的呼吸似乎都急促了几分,连伍文爵严肃的脸上,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澜。

“我去上海原本计划是去为铁路筹款,顺便躲开京城的漩涡。”

林镇东接着说,语速不快,带着点自嘲,“可张之万那帮人也不是省油的灯。他们玩了一手捧杀,把这代天巡狩的权力硬塞给我。

江南是什么地方?赋税重地,文风鼎盛,豪绅盘根错节,比北方可还严重!若是咱们前脚量地皮修铁路,后脚弹劾我的奏章就能把养心殿给淹了!”

他顿了一下,声音沉下去,目光也变得意味深长:“诸位都是懂历史的人,可还记得前明的《五人墓碑记》?”

“……!”这句话像块冰砸进胃里,席间一片压抑的吸气声。

“公爷您是怕……”有人小声问,声音有些干涩,“怕那些清流学士,江南豪绅煽动民变?”

“历史是面镜子,今天刚得到的消息,江南米价暴涨,此行代天巡狩少不得督办米荒问题,但凡督办粮仓总能遇到大火,这惯例己经轮回上千年啦!”

“那您为何……还要接下这差事?”伍文爵首接问出了大家的疑惑,语气凝重。明知是火坑还往里跳?

“为什么?”

林镇东嘴角勾起一丝锋利的笑,那是权力在手,敢与天下争锋的锐气。

“权力就像是鞭子,他们既然把这根鞭子硬塞到我手里,那鞭子往哪儿抽,可就不是他们说了算了!”

他猛地站起身,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一点,“江南的铁路,当然要建!但是水太深!拿沪宁线说,朝廷早有争论,仅是走江北还是江南都没有定论。

关键是江南河流密布,就需要更多桥梁支撑,施工成本不可小觑!

英人把持长江航运,沪宁线必然触动英方利益,也会狮子大开口争夺沪宁线的运营控制权!”

他手臂倏地挥向东北方向:“江南这块骨头太硬,一时啃不动!我的计划在关外!在东北!用铁路把东北富饶的矿山串联起来!夯实东北根基,咱们才有资格去跟江南士绅掰手腕,也能降低筑路成本!”

他目光锐利,转向具体的人:

“伍先生,梁先生,二位是精通外国法律外交的行家。目前最紧要的是重译《万国公法》,总理衙门那套错误百出!”

“邝工、詹工,两位兵分两路。美利坚的铁路专家很快到抵达金州,德意志的技术团队也会在一周之后在上海开始测绘宁沪线。一则要学透他们的真本事,二则更要盯紧了,提防背后的小动作!”

“那我俩呢?”看着同僚都领了任务,严又陵和周长龄都按捺不住,急切地问道。

“你们两位得去趟法兰西了!”

“法兰西!!!”

“悄悄出发,打枪的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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