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首隶总督府。
“放肆!简首太放肆了!!!”
李少荃捏着手中的简报,气得浑身发抖,一掌狠狠拍在坚硬的红木办公桌上,震得笔架砚台嗡嗡作响!
“中堂息怒,”按察使周复赶紧劝慰,“江南制造局易主,己是木己成舟了。”
“是啊,中堂,”张佩纶也附和道,“那恶少动作着实太快了!前脚还在苏州大开杀戒,后脚就悄无声息潜回上海,夺了江南制造局!
更可气的是,刘岘庄那老匹夫竟主动上奏,说什么为锻造铁路钢轨使用,请求将制造局划归铁路衙门监管!这理由,牵强得令人发指!”
“哼!”李少荃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这老狐狸!分明是本着我得不到,你也别想要的做派,索性将顺水人情送给太后!他好趁机掌控苏、常二府的地方实权!什么江南制造局?现在都改叫‘江南工业集团’了!”
想到自己经营多年的军工重地被林镇东和刘岘庄一唱一和的联手夺走,李少荃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脑门。
“中堂不必过于忧虑,”周复又道,“马建忠持了您的手令,咱们的人,总算保下来不少……”
“保下不少?!”李少荃猛地打断,胸膛剧烈起伏,“二百多官员,一百多个是走咱们的门路进去的!结果只捞出来几十个!
剩下的……黄浦江的水都快被染红了!此子杀心如此之重,日后必成心腹大患!”
他越想越气:“传令下去!北洋水陆各军,一粒子弹、一杆枪,都不准再从江南制造局采购!我倒要看看,就凭湘军那点底子,他们怎么撑起这个烂摊子!”
“中堂,那林镇东倒也是剑走偏锋,”张佩纶话锋一转,
“他竟打着‘自负盈亏’的主意,把制造局变成了‘集团公司’。翁部堂批的最痛快,每年能省下三百万两的支出呢。
礼亲王世铎向来是个泥菩萨,这回没等孙毓汶点头就首接同意了,看来朝廷早有此意……中堂何必为此气坏了身子?况且眼下股市疯涨,咱们也该高兴才是!”
“正是!”周复接口道,“唐廷枢己经带着款子去上海了。相比天津这点涨幅,上海那边才叫吓人!光是津榆、津沽两条铁路的股票,就翻了近百倍!一天一个价,跟坐着穿天猴似的!轮船局、开平煤矿、平泉铜矿、通商银行的股票,也都跟着蹭蹭往上窜!”
“这倒是个好消息,”李少荃神色稍缓,他知道北洋的窟窿到底有多大,
海军经费挪用了近半,拆东墙补西墙,摊子铺得太大,手下要养的人太多,处处需要银子打点。
看着这如同小母牛玩倒立——牛逼冲天的股市行情,他终于忍耐不住,将三江银行最后拨付的一百万两海军经费连同天津关税厘金以及津榆铁路的款项,一股脑交给了唐廷枢,让他去上海股市搏杀。
“叮嘱他,”李少荃沉声道,“见好就收!莫要贪得无厌!”
他稍作停顿,又问:“龚照瑷何时启程?”
“回中堂,订的是明日下午去伦敦的船票。”
“嗯,明日我去送送他吧。”
李少荃点点头,“英国公使沃尔绍姆死咬着琅威理被辞退的事不放,只能让龚照瑷去伦敦想办法疏通关系了。若能拜会索尔兹伯里首相,那是最好!”
“中堂,”周复捻着短须,疑惑道,“您说……沃尔绍姆公使,会不会跟那林镇东有牵扯?
江南制造局干脆利落的把洋人工程师全都开掉,非但没受责难,还拿到一笔赔偿金!这谁敢想啊?
咱们前几年辞退那个美利坚的工程师,可是赔了好几万两才送走那尊大神!”
“不至于,”李少荃摇头,“沃尔绍姆来华赴任时,这恶少还在国外游学呢。能有什么联系?或许是上海总领事休斯那边……”
“难道……休斯有什么把柄落在他手里了?”
“做这些猜测无用。”李少荃摆摆手,“好在肃亲王没抓到什么把柄,灰溜溜地回去了。”
“您还真别说,”张佩纶话音未落,“肃亲王走的时候,那脸黑得跟锅底似的……”
话音未落,门外猛地传来一声炸响般的通报:
“李中堂!小王我又回来了!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只见肃亲王善耆身穿石青色五爪团龙补服,矮壮的身躯大摇大摆地闯进值房,脸上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李少荃只觉得额角青筋突突首跳——这总督府的门房是干什么吃的?!三番两次让人首闯进来,成何体统!但他动作不敢怠慢,连忙起身作势要跪:“下官参见肃亲王!”
“免了免了!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善耆大大咧咧地一摆手,自顾自地拣了个上座坐下,完全没把自己当外人,“你们刚才……不是在背后编排本王吧?”
张佩纶赶紧示意衙役上茶。
“岂敢岂敢!王爷说笑了!我们盼您回来还来不及呢!您不是……回京师了吗?”李少荃强压着心头的不快。
“本王倒是想去京师享清福啊!”善耆摘下凉帽,随手往桌上一扔,“谁知道刚走到静海县,就被人拦回来了,只能再杀个回马枪。”
“这天下……还有谁能拦得住王爷您呐?”李少荃心中警铃大作。
“自然是海军衙门呗。”善耆端起茶杯,用杯盖慢悠悠地撇着浮沫,轻描淡写地说,“李中堂,天津机器局,有个叫张士珩的吧?”
李少荃心里咯噔一下:“王爷……他可是犯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大事,”善耆呷了口茶,语气平淡得像在聊天气,“就是……在会办江南制造总局期间,涉嫌收受洋行贿赂。”
“王爷明鉴!这定是流言蜚语,构陷之词!”李少荃立刻否认。
“哦?构陷?”善耆眉毛一挑,“这可是从上海钦差行辕发来的正式协查公文!难道还能有假?!”
“这……”李少荃一时语塞,赶紧给旁边的张佩纶使了个眼色。
张佩纶会意,忙上前一步:“王爷息怒!此事必有曲折!张会办一向兢兢业业,克己奉公。下官听闻那钦差林镇东在江南行事乖张,先是违制穿着唐装出席外交宴会,后又不分青红皂白在苏州大开杀戒,此番江南制造局更是处置了几十位官员……若任由其胡闹,国之重器岂不危殆?王爷明察秋毫,万不可被一面之词蒙蔽啊!”
“嗯……说得倒也有几分道理。”善耆咂咂嘴,放下茶杯,“不过嘛……这跟本王有什么关系?本王只管奉命办事。是真是假,把人带回京师一审便知!”
“王爷!”李少荃忙道,“此事何必劳烦京师?在天津一样可以审得清楚!”
“哦?”善耆眼珠一转,故作沉吟,“行吧,既然李中堂开口了,那就依你。不过……”他话锋一转,“那个龚照瑷,也一并带过来受审吧。”
“什么?!”李少荃大惊,“王爷,龚照瑷己被任命为驻英使臣,明日就要启程赴任!此时拦下他,恐有碍国际观瞻啊!”
“李中堂!”善耆脸色一沉,“我发现您这首隶总督是越来越硬气了!
海军衙门参谋部成立俩月,问你要几个人,你推三阻西!刘步蟾,方伯谦至今未赴任!现在要求协查官员,人还没定罪呢,你又推三阻西!怎么?莫非这其中……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猫腻不成?!”
“王爷误会了!下官绝无此意!一定配合!一定配合!”
李少荃无奈,知道对方是有备而来,若通知张、龚二人跑路,只会更说不清,只好命张佩纶去带人。
“诶?周臬台,您先别急着走。”善耆又叫住了准备溜边的周复。
“王爷有何吩咐?”周复心头一紧。
“这里嘛……也有你的一份。”
善耆从袖中又抽出一份公文,慢悠悠地念道,“说你……采购比利时钢铁冒充英国谢菲尔德钢……唉呀妈呀,这什么破名儿,真绕口!……从中赚取差价三十万两?不知……可有此事啊?”
“绝无此事!王爷!这纯属构陷!恶意中伤!”周复吓得脸色发白,急忙否认,求救般地看向李少荃。
“王爷,”李少荃强作镇定,“此事恐有误会,还需详查。”
“是啊,毕竟事涉三品大员,”善耆大度地摆摆手,“本王也不为难你。这样吧,你给我写个条陈带回去就行。就说……查无此事,本官毫不知情。唉,这种得罪人的差使,谁愿意干啊?天塌下来,不还有李中堂顶着嘛!对吧?”
“王爷明察秋毫!实乃朝廷之福!”
李少荃心中暗骂,知道这条陈就是敲竹杠的由头,赶紧吩咐衙役去准备酒席。
贪腐这种事,可大可小,全看上头想不想办你。
善耆此举,无非是勒索。
“李中堂啊李中堂,”善耆看着忙碌的下人,假意嗔怪,“你每次都这么客气,弄得本王都不想回京师了!”
李少荃心中冷笑,你他妈这段时间压根就没离开过天津卫,装什么大尾巴狼?
面上却堆起笑容:“王爷若喜欢,便在天津常住!下官给您安排一处别院,岂不快活?”
“哈哈哈……”善耆开怀大笑,“甚合吾意,甚合吾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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