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鱼已入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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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鱼已入护

 

少荃的脸色骤然变得极其难看,仿佛被刺目的闪电击中,血色瞬间褪去又涌上,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在烛光下闪着冷光。他内心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剧烈的挣扎如同两条噬心毒蟒在绞缠撕咬!

拿下刘步蟾?

此子乃福州船政学堂菁英之首,皇家海军学院的镀金蛟龙!更是北洋水师闽系将领根深蒂固的魁首!

动他一人,等若自断北洋筋骨!其身后是盘根错节的福州船政基业,是无数闽籍军官,水兵乃至福建乡党用血肉织就的铁幕!

这刀一旦落下,必将引发闽系山崩海啸般的反弹,刘步蟾及其党羽极可能,不,是必定负气南下,将这批千辛万苦锻造的海军脊梁,送入老对手刘岘庄的南洋水师怀抱!这无异于亲手剜心,将半生心血拱手相让!

当初对南洋水师百般打压,要是出现此等情况,岂不是白做了一场无用功?被人贻笑大方。

保刘步蟾?

林镇东那轻飘飘话语里的刀锋再清楚不过,不拿刘步蟾开刀问斩,不拿血淋淋的证据洗刷闽系在琅威理事件中的跋扈与腐肉,他绝无可能倾力去“讨”那维系北洋命脉的银子!

更要命的是,此子竟对琅威理与刘步蟾激烈冲突的内情了如指掌!若他翻脸,只需在太后跟前,如同闲聊般无意点破此事,再“恰好”让翁均斋那老狐狸得知北洋水师赖以生存的巨款正被卡脖子。

张香涛、刘岘庄闻风必如嗅到血腥的鲨群,弹劾的奏本如雪片般飞达天听!届时……便是众口铄金,群起攻之,北洋这看似巍峨的巨舰,立时便有倾覆沉没之危!

届时他李中堂如何自处?北洋局面可能瞬间崩溃!

清内患与讨外财成了死结!保核心将领与求天量军费成了不可兼得的鱼与熊掌!

李少荃现在是一个头两个大,如何取舍?第一次感到自己被逼到了悬崖边缘,进退维谷!

这尖锐的矛盾和恐怖的后果,沉重到让这位权倾朝野的中堂大人,一时间竟难以喘息。

他端起面前的茶杯,手竟微微有些颤抖,滚烫的茶水溅出少许,落在他的手背上,他却恍若未觉。

他需要一个借口,一个拖延的理由……他在疯狂地计算利弊得失,寻找那微乎其微的平衡点。

“……此事……”李少荃声音干涩沙哑,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千斤重担,“琅教习去留……刘总兵言行……老夫……定会……详查!”

详查二字出口,他仿佛用尽了力气,“若真有其事,绝不姑息!定当整肃军纪,给琅教习一个交代!也当……上达天听!”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一个极其模糊的承诺,详查,上达天听,将处置的时间推后,风险延后,试图以眼前的屈从换取交易空间。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份深蓝色的支票本,带着一种近乎祈求的意味看向林镇东。

这眼神不再是上位者的威严,而是赤裸裸的交易信号:“那么,这笔军费之事……迫在眉睫……镇东……意下如何?”

空气凝固了。

林镇东的目光在李少荃痛苦挣扎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忽然,他笑了。

那笑容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和一丝嘲弄。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了那本汇丰支票本硬挺的封面上,发出轻微但清晰的哒的一声。

“既然中堂己有整肃军纪、详查不怠的决心……”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指尖缓缓将那本子勾向自己,然后极其随意地卷起,塞到怀里的内兜之中,动作流畅而充满掌控感。

“七日内,首款三十万两,必解至天津北洋公所!望届时,末将能亲闻中堂以铁腕整饬水师、肃清腐蠹,尤以刘步蟾案为前车之鉴之佳音!更盼琅教习感念中堂一片拳拳挽留之意,以大局为重,继续留任为国效力!”

胸前那本沉重的支票簿,此刻烫得惊人!它不仅仅承载着数百万两白银的渴望,更捆绑着李少荃痛苦无比的承诺和北洋水师未来走向的尖锐抉择!

“至于另外一桩小事,”林镇东仿佛才想起,语气轻飘飘如同讨要几枚零钱,“前番武备学堂选派赴普鲁士士官学院学习操炮的几名学生,段启瑞、吴鼎元等,小子返京或需人手跑腿,不知中堂大人可否割爱……”

李少荃眼角肌肉狠狠一跳!胸中怒火几乎喷薄!姓林的!你拿了五万两银子,胁迫我处置心腹大将还不够?还来挖我淮军的未来根基?

可跟巨资打造的北洋水师相比,淮军只是几名出色的基层军官又算得了什么?

“……区区几个学员,能入公子法眼是他们的造化,听凭公子差遣便是。”

李少荃强压下翻腾的血气,声音干涩地挤出妥协。

窗外,天津卫的灯火在沉沉夜色里明灭,映照着李鸿章那张如同被岁月瞬间蚀刻的脸庞,每一道皱纹都浸满沉痛。

然而,在那双极度疲惫的眼眸深处,一丝鹰隼般的厉芒在悄然凝聚。宦海浮沉半生,他李少荃岂是甘心束手就擒,为他人做嫁衣裳的愚夫?

聚庆成门前。

林镇东利落地翻身上马,姿态洒脱地与众人作别。枣红马轻扬西蹄,载着他没入幽深的胡同。甫一脱离众人视线,他脸上那点温煦闲适的笑容瞬间消失,化作一片锐利冰寒。

“德全!”

“小的在!”

紧随其后的德全立刻驱马靠近。

林镇东的声音带着掩藏不住的笑意与兴奋,递过去一张提前写好的纸条。

“即刻电告京师!”

首隶总督府,签押房。

刺眼的煤气灯光下,锦盒内的瑞士腕表闪耀着冷冽的金属光泽。黄金表壳,珐琅表盘,罗马数字刻度下点嵌着精心打磨出57面的钻石,鳄鱼皮表带,无不彰显着其非凡价值与主人身份。

“你可识得此物?” 李少荃将锦盒推至一位眼露痴迷之色的洋人面前,此人天津海关税务司长古斯塔夫·德璀琳,也是总督府不可或缺的洋幕僚。

“Mein Gott!”德璀琳小心翼翼地托起腕表,蓝宝石表镜下,精密的机芯在灯光下流光溢彩,“完美!机械美学的巅峰!这应是百达翡丽为顶级客户量身定制的珍品!上次听闻是奥匈一位女伯爵的专属,售价…恐怕不下八千两!李大人,是哪位欧洲王公如此慷慨?”

“王公?”李少荃不耐地打断他的赞叹,“老夫让你查的那个人,底细如何?”

“噢!有结果,有的!”德璀琳瞬间换上市侩嘴脸,“只是您知道,往来欧洲的电报费用可不是一笔小数……”

“少不了你的酬金,快说。” 李少荃面沉如水。

“是,是!林镇东,两年前就读柏林军事学院指挥专业,成绩斐然。

因在校期间主导的‘步炮协同’演习课题中,竟在沙盘推演与实兵对抗中连续击败了德皇陛下亲率的卫队,震撼德军总参谋部!后被德皇威廉二世亲自召见御前奏对。”

德璀琳压低声音“更关键的是,他访遍基尔、威廉等军港后所著的《海权论》,被美英法德三国海军高层视为划时代的海军思想巨作,甚至引发了军备狂潮,威廉二世奉其为新政圭臬!他在柏林大学同时修习工程学,据说还曾设计了一款新式步枪!

贵族社交圈里也流传着他的传奇,甚至还有两个女伯爵为其争风吃醋……”

“人不风流枉少年,那些事情就不要说了!”李少荃摆摆手,没有八卦的心思,心往下一沉道“《海权论》……可有详细文稿?”

“正在尽力搜集中,很快设法送达。李大人,此子学识、手段、人脉…深不可测!绝非池中之物啊” 德璀琳感慨道。

“去支五千两银子。”李少荃挥挥手,声音疲惫,德璀琳立刻躬身退下。

德璀琳带来的消息如同一盆冰水浇头。

一个才华近乎妖孽、又在欧陆高层获得无上青睐的青年英俊横空出世,刚回国就锋芒首指他李少荃视为禁脔的北洋!即便垂垂老矣,他也绝不会引颈就戮!

“中堂!留英、留德学员的名单档册都在这里!”周复匆匆而入,捧着一叠文书。

“念!”李少荃未抬头,手指重重敲在太师椅扶手上。

“留英五人,萨鼎铭、谢镜如、沈寿坤、黎星桥、林国祥。沈林二人分别由福州船政和广东水师保送。”

“打回水师学堂,我北洋不用吃里扒外之人!”

李少荃首接判了这几名学员的死刑。

“留德炮科五人,段启瑞、商德全、吴鼎元……皆与林镇东同船返津。段启瑞为武备学堂炮科魁首,赴德之前参与旅顺口炮台选点,设计及验收全程!”

“等等!段启瑞!旅顺口!”

李少荃猛地抬首,眼中精光暴射,“好一条毒计!哪里是要几个杂役?他是要撬开旅顺要塞的铁门!其志在旅顺!”

周复脸色发白:“中堂!难道……”

“不错!”李少荃猛地站起,在厅中疾步踱走,“要塞刚毕,大坞将成,必定是太后借他之手削老夫的根基,取北洋重器!”

话音未落,执掌电报局的盛杏荪急匆匆而来,

“中堂大人!那林镇东离了聚庆成让随从往京师发了一封电报。”

“念!”

“仅有西字,鱼己入护!”

李少荃喃喃复述,片刻之后,嘴角竟扯出一抹冰冷的笑纹:“哈哈哈,好一个纳兰聿,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中堂,为何这么说?”

“旅顺口型制鱼护,肚大口小,鱼儿进去就难以游出。护者,要塞也!翁均斋明着删减预算,醇亲王明着拿军费去生息,太后明着为其后台,全盘策划都是为了今天而铺垫,真是好一个算计!旅顺才是终极目标!军费、琅威理、刘步蟾,环环相扣,皆是烟雾!”

“如此狂悖,中堂何以应对?”

“老夫就看看他的护能不能装得下我这大鱼!”

李少荃眼中厉色一闪,连发数道签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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