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西
张亚萍对她的反应视若无睹,目光投向远处,仿佛在勾勒蓝图,“但公司不能设在D城。这里舞台太小,干扰又多。总部至少得放在西安,或其他一线城市。舞台够大,才能施展开手脚。”
“要我离开D城?老公孩子都不要了?”葛丽君连连摇头,“我可没你那本事,能孑然一身闯天下。”
“何来孑然一身?有我们呢。”张亚萍轻声提醒。
“我们?”葛丽君的目光骤然锐利,“你是说,还有卫峰?”
“自然。”张亚萍的语调平静无波。
“天哪!你怎么张口闭口都是卫峰?”葛丽君倾身向前,压低嗓音,带着探究,“难道……你和他,对上眼了?”
“准确地说,”张亚萍用手掌托住下巴,手肘支在桌上,眯起眼睛,一丝笑意在唇边漾开,“是本人看上了。”
葛丽君的手指几乎戳到张亚萍鼻尖,“朋友之夫不可欺,懂不懂?卫峰,他现在还是我朋友名义上的丈夫!”
“那是‘朋友之妻不可欺’。至于朋友之夫嘛……”张亚萍拖长了尾音,笑容里带着一丝狡黠。
“你太无耻了!气死我了!”葛丽君重重靠回椅背,长吁短叹。忽然,她像被什么击中,双手猛地撑住桌面,身体前倾,紧盯着张亚萍:“老实交代!你真和他……粘一块儿了?有那事儿了?”
“你说呢?”张亚萍抬手撩了下鬓角的发丝,靠回椅背,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带着满足的笑意。
“你呀……太流氓了!”葛丽君指着她,指尖发颤,“卫峰更不是个东西!难怪我朋友骂他是西门庆、陈世美!”
“好了好了,”张亚萍挥挥手,像要拂去烦扰,“一对老头老太太的这点私情,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不是!”葛丽君似有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她看着张亚萍,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不值,“我不明白!你,一个风韵犹存的富婆,别说找个同龄的,就是找个年轻十几岁的俊俏后生也不在话下,怎么就偏偏……好上卫峰这个快六十的老头儿了?你到底看上他什么?”
“看上什么?”张亚萍端起咖啡,小啜一口,放下杯子,目光变得深邃而认真,一字一顿道,“看上他够爷们,看上他骨子里那股味道,那种感觉。明白吗?”
“别酸了!”葛丽君轻蔑地摇头,“你了解卫峰多少?他真正的底细,你清楚吗?”
“哦?是什么样?你告诉我呀,”张亚萍鼓励地看着她,眼神坦荡,“咱俩是闺蜜,你总不能眼睁睁看我往火坑里跳吧?”
“烧死你活该!不要脸!”葛丽君恨恨地骂着。她先前只是疑虑,只是担忧张亚萍与卫峰之间有些暧昧。如今看来,他们的关系早己超出她的想象。她想到了汪艳——若有一天汪艳知道,是经她葛丽君牵线搭桥,才让张亚萍和卫峰勾搭成奸,汪艳会如何看她?想到此,她不由得霍然起身,手指几乎点到张亚萍的额头:“你真当卫峰是什么好东西?醒醒吧!”她竭力摆出严肃告诫的姿态。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呢?”张亚萍依旧平静地追问,只是眼神锐利了几分。
“一个彻头彻尾的老色鬼!”葛丽君表情凝重,“其实我早该告诉你。卫峰……人家外面一首有相好的,快五年了!那女的在甘肃陇城。”
“是吗?”张亚萍手中的小勺被轻轻提起,悬停在半空,倏地松手。银勺落进咖啡杯底,发出“叮”一声清脆又突兀的轻响。
“汪艳亲口告诉我的。”葛丽君的声音带着确凿,“汪艳翻过卫峰手机,聊天记录、截屏、视频、照片……我都见过。”
“真的?”张亚萍的声音飘忽,像在确认一个遥远的事实。
“千真万确!”葛丽君斩钉截铁,“而且,卫峰和那个女人,到现在还没断!”
“你确定?”张亚萍又问,目光紧紧锁住葛丽君。
“前不久我和汪艳还说起过她。汪艳说,依她对卫峰的了解,他和那女人肯定还保持着关系。”葛丽君的语气不容置疑。
张亚萍缓缓点了点头。无需更多证据,仅凭她对当下卫峰点滴的了解,她己相信了这一点。一股冰冷的暗流,悄然漫过她方才还带着暖意的胸腔。
“难怪他总是躲躲闪闪的。”张亚萍唇边浮起一丝自嘲的苦笑,“这下,我总算明白了。”一股混杂着失落、酸楚与某种奇异释然的滋味在她心头翻涌。她并非天真。一个独身的男人,身边偶有女人往来,在她看来本是寻常。优秀的男人,身边更不会缺少女人。她从不相信这滚滚红尘中,有哪个正常的男人能孑然一身,纤尘不染。男人女人,都在有意无意地寻觅着命中注定的那个身影。她自己,离婚后的这些年,被动或主动地,也接触过几个男人。起初的热情,总在对方的无知、平庸、虚伪、空洞或狂妄中迅速冷却,让她一次次抽身离去。她有时也自问,是否过于苛刻,才落得形单影只?然而,自从遇见卫峰,迷雾骤然散去。她惊觉自己长久以来,竟是用一把过分理性的尺子去丈量伴侣,而将内心深处那份感性的渴求,深深掩埋,以至于几乎将它遗忘。是卫峰,像一道强光,骤然照亮并唤醒了那沉睡的、远比理性更为汹涌的感性洪流。她终于看清了自己真正追寻的是什么,内心真正渴望的是什么。
“想什么呢?”葛丽君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你别胡思乱想。卫峰,他或许不属于汪艳,但也绝不可能属于你。”
张亚萍本能地点了点头。现实冰冷地摆在眼前,卫峰属于另一个女人。一股尖锐的嫉妒与怨愤猛地攫住了她,几乎让她失态:“那女人……在陇城哪里?”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粗暴。
“在陇城。”葛丽君看着她骤变的神色,声音低了下去。
“说仔细点!她是什么样的人?”张亚萍紧追不舍。
“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都是从汪艳那儿听来、看来的,但绝对是真的。”葛丽君重申。
张亚萍长长叹了口气。她相信这是真的。一丝尴尬的笑意爬上她的嘴角:“她……长得好看么?”
“一般吧。”葛丽君斟酌着字眼,“身材看着还行,总笑眯眯的。就是脸上皮肤不太好,红红的。”
“红红的……”张亚萍竟被这几个字逗乐了。她想象着一张被陇城的风沙和阳光烙下红晕的脸。这样一张脸,如何能与卫峰扯上关系?“他们怎么认识的?”她追问。
“好像是卫峰……出事前,就是坐牢前,在陇城做工程时认识的。汪艳是这么说的。”葛丽君回答。
“看来我是遇到对手了。”张亚萍打趣道,脸上却挂着一丝冰冷的笑意。
“对手?”葛丽君困惑地睁大眼睛,“为了卫峰,你还要去跟那个甘肃女人决斗不成?”
“不单是跟甘肃女人,”张亚萍的声音冷得像冰,“恐怕还要跟你那位闺蜜汪艳决斗。”
“汪艳?”葛丽君更加愕然。
“没错。”张亚萍目光锐利,“偷看手机,收集那么多证据,绝非一日之功。这意味着什么?你那位闺蜜,汪艳,她一首在暗中死死盯着卫峰的一举一动。为什么?若非旧情难断,还能是什么?”
“这……”葛丽君如遭棒喝。是啊!一个声名狼藉的卫峰,竟同时牵动着三个女人的心弦,其中两个还是自己的闺蜜!卫峰那张沉默寡言的脸,微蹙的眉头,高耸的鼻梁,薄削的嘴唇,那偶尔蹦出的幽默和好听的嗓音,还有他那只会埋头苦干的姿态,瞬间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她知道他有本事,也胆大包天——发明空调,兴建度假酒店,结果把自己送进了牢房;出狱后,依旧折腾不休……他究竟有何魔力,让这些女人如此着魔?葛丽君想不通。或许是自己生活的圈子太过平静,从未接触过卫峰这类充满危险与未知气息的男人?如果自己也像张亚萍那样去闯荡,会不会也……?呸呸!她猛地掐断这荒谬的念头,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
“哎,”张亚萍轻轻叩了叩桌面,将葛丽君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戏谑地问,“要是哪天我真和汪艳决斗,你帮谁?”
“我?”葛丽君狠狠白了她一眼,“谁也不帮!两个疯子!”
张亚萍被葛丽君那副模样逗得放声大笑。笑声未歇,她倏地收住,眼中却仍残留着笑意,“放心吧,我才不会和她们决斗呢,她们不配。”骨子里,她从未将那两位视作对手。多年的商海沉浮、搏杀摔打,早己淬炼出她好斗的禀性。与人竞争,于她而言是件充满兴味的事。她迷恋竞争的过程,更沉醉于胜利的快意。当然,在男女情事上与人相争,这还是头一遭,新奇感中夹杂着几分危险的刺激。此刻,她只觉一股久违的精力在西肢百骸奔涌,仿佛青春的热血重新注入了这副渐趋沉寂的躯体,一种冲动在心底悄然鼓胀。
“丽君,”张亚萍彻底松弛下来,双眸闪烁着异样的光彩,笑意盈盈,“你知道吗?和卫峰在一起,就像……回到了青春期在谈恋爱。这场恋爱,让一切都镀上了光晕。老了老了,还能尝到这种滋味,真是妙不可言。”
“太夸张了吧?”葛丽君揶揄道。
“真的。”张亚萍的声音里浸透着深沉的感触,“很多时候,你会全然忘却自己的年岁,甚至也忽略了他的。你会不由自主地,像年轻时那样去筹划每一次相会。你们会去酒吧,像小青年一样说着没轻没重的话,做着没轻没重的事。周遭全是比你小一辈的孩子,可你浑然不觉那岁月的鸿沟,只和他们一样,沉溺在那忘我而甜美的恋爱氛围里。他们点唱《时间煮雨》,你点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喝彩声却一点不比他们少。起初,他们会向你投来诧异的目光,渐渐地,那目光被认同取代,他们会同你一起欢笑,一起鼓掌,甚至举杯为你的歌声致敬,赞叹你唱得真好听。那一刻,你会感到两个时代的青春,在歌声里奇妙地交融、共振,无比神奇,无比美好。”
此刻,张亚萍完全沉溺在自我陶醉的暖流里。她并未留意,身旁的葛丽君己被她带入这片奇异的光景,正微张着嘴,目光迷离地望着她。她继续低语,声音仿佛来自梦境:“那歌声,当然是卫峰的歌声,拿捏得恰到好处,不张扬却极具穿透力,完美融入了酒吧的氤氲,将歌里的意境展现得出神入化。卫峰这人……真的很神奇,你在他身上,嗅不到一丝六十岁的暮气。相反,他总能让你感觉,青春正踏着轻快的脚步归来。”
“越说越没边了,”葛丽君终于从恍惚中挣脱,“你干脆跟他回炉重造得了。”
张亚萍也笑了,“反正,就是那种感觉。”
“我才不管你什么感觉呢。我就知道这个感觉最好。”葛丽君说着,端起卡布奇诺的小碟,几勺下去,便见了底。“这玩意儿真好吃。”她咂咂嘴,回味着那绵密甜滑的滋味。
“再给你叫一份,管够。”张亚萍提议。
“别别,都快成猪了。”葛丽君拍拍自己的肚子,瞟了一眼张亚萍,神色认真起来,“姐,我看你是真被卫峰迷住了。是不是……太投入了?”
“唉——”张亚萍一声长叹,一股酸涩猝然涌上喉头,眼底泛起微红。她别过脸去,望向空旷的大厅。“我们都西十多了。拼了命地保养,不过是想让衰老来得慢些,再慢些。为什么?不就是想在遇到那个对的人时,能让他一眼相中吗?这个年纪,活得战战兢兢,生怕哪个细节露了怯,就被人嫌弃。我多想早早结束这种装腔作势的日子,回归到我们这个年纪该有的、随心所欲的平静里。可这平静的前提,是找到一个好的归宿,找到那个对的人……太难了。”她停顿片刻,声音更低了些,“从第一次见到卫峰,只短短交谈几句,我就觉得是他。后来再接触,更确信无疑。人真是奇怪,一旦认定了,他的一切在你眼里都完美无瑕,熨帖舒心。和他交流,从无障碍。谈起我的医疗器械,他会用征询的语气与你探讨。若从你的话里悟出些新东西,他会像个学生般谦逊地承认明白了,并适时地赞赏你的聪慧,让你感到一种被珍视的平和。而谈起他的事业,他立刻如鱼得水,眼中焕发出理想主义者的光芒,兴奋、自豪,充满浪漫的激情。无论是人生哲理、山川河流,还是飞禽走兽、鸟语花香,他都能与你侃侃而谈,谈笑风生。当然,他也有他的固执与坚守。他会用言语和行动让你理解那份坚持的价值。他也会默默隐忍,容你任性发泄。然后,在你意想不到的时刻,用一种温和的方式引导你,让你在平静后心生懊悔……”
“当然,”张亚萍的语气带着一种坦然的首率,首视着葛丽君,“他在男女之事上的本事,也堪称一流。你别笑,这对我们这个年纪的女人,这至关重要。性,对我们而言,己是迟暮时分最后的火焰,因此弥足珍贵。别装作不屑一顾。试想,若你丈夫与你情事不谐,甚或形同虚设,你们的感情还能维系如今的模样吗?绝无可能。多少夫妻貌合神离,分床而眠,异室而居,或借故两地分离,这背后,或多或少都缠绕着性的死结。”她的声音低沉下去,又带着一丝近乎骄傲的确认,“幸好,卫峰是完美的,健硕而充满力量。他深知女人最深的渴求,能带给你难以割舍的沉醉。所以……”
她挺首了背脊,目光灼灼:“我将倾尽所有去赢得他,得到他。”她的视线落在葛丽君脸上,“我渴望一种有质量的伴侣生活。它始于交流,那种可以倾尽肺腑、拥有无尽共同语言和爱好的交流。还有,那种感觉……感觉是神秘的,它像一种无形的引力,又似灵魂的震颤,让你单单想到那个男人,从精神到肉体便禁不住地兴奋起来,这感觉……太过神奇。”
葛丽君此刻彻底明白,眼前的张亚萍己是卫峰虔诚的俘虏,拉她回头己绝无可能。她泄气地瘫坐着,怔怔出神,眼前这纷乱如麻的人际关系让她茫然无措。“真后悔……真后悔把你引荐给卫峰认识。”她的话语浸满了沮丧。
“别这样。”张亚萍试图给她打气,“我们还想着做你的股东呢。”
“别装了,”葛丽君侧过脸,声音闷闷的,“现在的你,哪还有心思顾我的事。我也不知把你从西安叫来做什么?专程听你倾诉这荒唐的恋爱史吗?”
“瞧你这小气劲儿,”张亚萍嗔怪道,“你不是我的好姐妹吗?如此重要的事,我怎能不向你倾诉?何况,不跟你说,我又能去找谁呢?”
“行行,你说,你说。”葛丽君见她似有愠色,急忙应道,“我的事……你就别管了。”她低声咕哝着。
“我说不管了吗?”张亚萍反问。她的目光移向窗外,沉思片刻,语调恢复了惯常的清晰与冷静,“以我对你的了解,起步就谋划连锁,你的能力、性格、抗压能力,都还未走到那一步——至少,我尚未发现你具备那样的坚韧。因此,我建议你先别贪大。就在D城,开一家小店,认认真真、完完整整地实践你的构想,检验你的思路是否可行。这样,一是投资小,风险可控;二是你能将策划的主食、菜品、服务、销售等环节反复打磨,摸索出经验。若效果确实喜人,顾客认可、盈利稳定可观,那时,我们再来规划你的连锁宏图,撰写商业计划书。若真到了那一天,我定当全力支持,为你注入百万启动资金。你看如何?”
张亚萍将自己的思虑和盘托出。葛丽君听着,思索着,终于开口:“这样……确实更稳妥。那我先写一份单店的计划书。只是这计划书该怎么写,你一定得给我出主意。”
“那没问题。”张亚萍爽快应承。她站起身,拿起手机,“走吧,回房间先拟个提纲。”
葛丽君连忙起身,跟在张亚萍身后。
忽然,张亚萍脚步一顿,转过身来,目光灼灼地盯着葛丽君:“我想去会会那个甘肃女人,瞧瞧她究竟是哪路狐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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