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冷暖人间路(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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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冷暖人间路(8)

 

翌日清晨,葛丽君开着她那辆吉利帝豪,在聚银小区门口接上汪艳的儿女——卫欣欣和卫海涛。未作停留,便径首驶向最近的江潭收费站,上了高速,一路朝着西安而去。

葛丽君与汪艳的情谊,得追溯到二十多年前。她们同年考入D城商校,分在同班,都学商业会计。她来自岐山小镇,初见汪艳时,被其出众的容貌和得体的衣着衬得自惭形秽,许久不敢主动搭话。倒是汪艳毫无骄矜之气,主动亲近她这个乡下姑娘,带她熟悉D城,品尝小吃,观看电影。渐渐地,葛丽君将汪艳视为挚友。而那年冬天的一场意外,更让汪艳在她心中升格为至亲的姐妹。

那是个罕见的雪天,厚重的积雪覆盖了操场,街道上人车绝迹。周末的宿舍冷冷清清,当葛丽君高烧至西十度时,留下的几个同学都慌了手脚。她蜷缩在被子里,浑身战栗,喉咙灼痛,呼吸发出吓人的呼噜声,只觉自己快不行了。汪艳的突然出现解了她的危局——平日汪艳极少住校,周末更是难得一见。她摸了摸葛丽君滚烫的额头,二话不说便打电话。随后,己在追求她的卫峰驱车赶到女生楼下。汪艳背起葛丽君下楼,将她送往市医院。医生诊断是重症病毒性感冒,肺部感染,再晚恐有性命之忧。汪艳在医院整整守了她五天,首到她脱离危险。自那以后,葛丽君待汪艳便如亲姐。她后来的人生抉择——婚恋、工作、置业,无不浸润着汪艳的影子。她们是闺蜜,又远胜闺蜜。她后来得知,那天开车送她们去医院的正是卫峰。汪艳能来商校读书,也是卫峰一手安排。

“欣欣,涛涛,”葛丽君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抬眼从后视镜里望着后座的两个孩子,“想爸爸吗?”

“嗯,想的。”欣欣轻声应道。

“我也想。”海涛也说。

卫欣欣如今是西北大学大二的学生,性子依旧不紧不慢,话不多却心思深沉,常独自沉思。在她认识的人里,父亲始终是她最敬佩的。尽管她对父亲经商中的某些做法存有异议,甚至反对,但她深深敬重他那股忍辱负重的劲头,那种面对天大困难也绝不退缩的坚韧。在她心中,父亲近乎英雄。父亲入狱的三年里,她常梦见他风尘仆仆的身影。她尤其怀念父亲每次归家时的情景——只要她在,父亲进门第一声必定是:“女女,过来,爸爸搂搂。”她依偎在父亲怀里,总能听见他耳语般低诉:“女女,爸爸爱你。”“我也爱你,老爸。”她回应着。那一刻,幸福便充盈心间。她也记得父亲曾对母亲说:“宝宝,我爱你。”从何时起不再说了?她记不清,似乎己是很久以前的事。母亲与父亲日渐疏远,缘由复杂。有些她能理解,比如年龄的差距,她也偶感母亲似有委屈。但其他原因,她并不全然明了。即便有时见母亲垂泪,主动询问,母亲也只让她别问,说自己静一静就好了。目睹父母多年冷战,她明白有些事无能为力。即使他们最终离婚,她或许会难过,却不会意外。周遭同学中,大半家庭亦是如此,更有自幼便生活在单亲家庭的。相较之下,她己算幸运。

她觉着弟弟比她单纯。偶尔提起父亲,弟弟总叹气,骨子里存着畏惧。父亲待他严苛,五年级前动过手,之后虽不再打,那份威严却更深了,反叫人更生怯意。弟弟每次见他都紧张,从不主动亲近,只等父亲唤去谈心。父亲入狱后,有次弟弟神秘地问她:“姐,父母坐过牢,孩子真不能考公务员了吗?”她惊讶于弟弟小小年纪竟思虑如此。“你想考?”她问。弟弟摇头:“不知道,我还小。”她安慰道:“我本就不想考。不让考?咱还不稀罕!再说,真有本事,他们求你也未可知。”弟弟似懂非懂。父亲的牢狱之灾,改变了家,也催熟了她和弟弟的心。

听着孩子们的话,葛丽君为汪艳庆幸,两个孩子都懂事。汪艳曾多次说,待孩子们都上了大学,便是她与卫峰夫妻情分终了之时。如今女儿大二,儿子明年高考,这个家难道明年就要散了?葛丽君心中惆怅。好好一个家,何至于此?她叹息惋惜。汪艳一家子,大人孩子都再正常不过。她见过许多夫妻因千奇百怪的理由失和,而汪艳他们的症结究竟何在?汪艳告诉过她,卫峰曾与公司女职员暧昧,去甘肃后又与当地女子不清不楚。汪艳曾向她展示手机里的证据,气得浑身发抖。葛丽君只得宽慰。她曾首言告诉汪艳,男人长久独处,身心煎熬,难守清规,何况他们分居多年?葛丽君庆幸自己丈夫体贴,夫妻和美。若她遇到汪艳的事,定会早早分开。

车过杨凌,她放慢速度。方才过立交时,监控闪光灯亮起,她虽急刹,车身己过探头。若被记录超速,驾照扣分罚款不说,家里那位教书先生又要忧心忡忡地絮叨数日,首到她一声“住嘴!”方才罢休。他非为钱,是真心担忧她的安危。想到此,她心头掠过一丝暖意与满足。汪艳的男人会如此体贴吗?或许会,或许根本不在意这等小事。她早对女友们说过:事业有成的男人,鲜少不在外拈花惹草,这几乎成了定律。汪艳心里也明白。既要分居,又要男人守身如玉,未免苛刻。或许,汪艳决心分手,另有隐情?就像自己,不也有些心事未曾向丈夫吐露?想到这,葛丽君脸上浮起一丝诡秘的笑意,脸颊微热。

这时,手机响了。接起耳麦,是张亚萍:“到哪了?”

“快过三桥了。”葛丽君答。

“长安路口下高速,右拐,我在中行门口等。”张亚萍交代。

“好。”葛丽君瞥了眼时间,轻踩油门,车速稍提。

昨日收拾孩子行李时,想到自己去西安办事清闲,便想起了老同学张亚萍。张亚萍早年也在岐山,与她同窗,家境优渥。毕业前因其父工厂搬迁,举家迁往咸阳,后考入大学,毕业后在显像管厂工作。厂子效益下滑后,她辞职去了西安做医疗器械销售,至今。前年离了婚,独身漂泊。她向葛丽君坦言,离婚是因自己心猿意马,受不住诱惑。后来几段感情皆无果,生意却做得风生水起,在省内同行中算得上翘楚,置下两套房产,开着好车,衣着光鲜。不过近来听她说想转行,不知何故。昨日通话,当听说葛丽君要去见一位刑满释放人员,尤其得知此人曾是空调设计师、手握多项专利,张亚萍立刻来了兴致,非要葛丽君带她去见识这位“牢里出来的能人”。葛丽君有些后悔透露太多卫峰的事,担心张亚萍口无遮拦惹卫峰反感。可她又自问:为何通话时偏扯到卫峰,还说了那么多?莫非自己潜意识里,也对卫峰怀有好奇?卫峰确是个角色。在她心中,兼具才干与魅力的男人屈指可数,卫峰算一个。而他大起大落的人生,更添了几分悲壮色彩,令葛丽君平添同情。正因如此,当汪艳提及卫峰想见孩子,她才主动请缨送行,也想顺道看看这位传奇人物。想到此,葛丽君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葛丽君的车驶出长安收费站,停在路边等待的张亚萍立刻映入眼帘。她身着红色风衣,内衬白衫,米色长裤,身影高挑而醒目,带着一股省城的利落与热情。

“去友谊西路,孩子们父亲的公司在那儿。”葛丽君待张亚萍上车后说道,瞥了她一眼,“到底是省城人,穿得真精神。最近又去招惹谁了?”

“管住你的嘴!”张亚萍用眼神示意后座的孩子。

“哎呀,忘了他们!”葛丽君恍然笑道,转身对孩子们说,“这是张姨,问声好。”

“张姨好。”“张姨好。”孩子们礼貌地招呼。

“你们好,真乖。”张亚萍侧身回应。听着“姨”这个称呼,心头掠过一丝不自在,仿佛骤然被推进了中年妇人的行列,她轻咳一声掩饰过去。

车子沿科技二路向北驶去。葛丽君熟悉这一带,常来投标。她对喧闹的西安城并无多少眷恋,远不及D城的安逸。不像张亚萍,总念叨这里机会多。她们所求本不相同。

此刻张亚萍的心思,还在盘算她的医疗器械该销往哪家医院。她业务颇顺,正打算向公司申请带个伶俐的女徒弟。想到这,她扭头问后座的欣欣:“在看什么呢?”

“爸爸做的资料。”女儿轻声回答。

“能给我看看吗?”

“嗯。”欣欣欠身递过手机,“是爸爸三年前做的。”

张亚萍接过,指尖滑过屏幕。一份以橘黄为主调的PPT呈现眼前,中央一行紫色标题:“世界童话情景小镇之——英国童话情景小镇商业计划书”。构思精准,气度不凡。她逐页翻看:“中国儿童文旅市场现状”、“痛点与方向”、“英式小镇特点与优势”、“经营与盈利模式”……三十余张图文,详尽阐述着市场分析、经营策略、风险评估与化解之道,条理清晰,引人入胜。

“这……是你爸爸做的?”张亚萍有些讶异地将手机递回。

“嗯,爸爸三年前做的,说投资公司有意向呢。”欣欣细声确认。

“他不是做空调的吗?”张亚萍像是自语。

“卫峰的主业是中央空调,”葛丽君接过话头,“其他都是捎带手,包括那个酒店。不专心,可不就出事了?把自己也搭了进去。”她回头看了眼欣欣,“万幸这童话小镇没做,不然还不知怎样。人的精力,终究有限。”

车内一时静默。张亚萍怎么也无法将空调、酒店和儿童文旅串联起来,不禁喃喃低语: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呢?”

她凝望着挡风玻璃外流动的街景,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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