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江市局物证保管中心，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纸张混合的沉闷气味。陈蔚拿着基金开具的介绍信和经林城法院协调获得的调阅许可，在一位年轻保管员的陪同下，穿行在这片由时间封存的“档案森林”中。
陈蔚的目标很明确：“2008·水金港临港路37号故意杀人案”的所有原始现场勘查记录、照片底片以及相关物证交接清单。
保管员在一个标着“08-水金重案”的架子前停下，费力地搬下几个沉重的档案盒，灰尘在光线下飞舞。
“喏，都在这儿了。原始记录、照片、报告副本。底片…那个年代数码相机普及了，但也存了些备份胶卷，不知道还能不能用。”他指了指其中一个标注着“影像资料备份”的盒子。
“谢谢。”
陈蔚戴上手套，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最上面的档案盒。里面是装订成册的现场勘查原始笔录、手绘现场方位图、血迹分布草图以及一叠叠用回形针别着的现场照片复印件。她首先翻找关于陈婉卧室的详细记录和照片。
笔录中，技术员详细描述了主卧的惨状：大量喷溅、滴落、擦拭状血迹；两名死者位置；翻倒的家具；地面散落的物品。在描述陈婉小床区域时，只提到“床单被褥有大量喷溅及浸染血迹”、“床下地面有灰尘拖擦痕迹及少量滴落血迹”，只字未提任何玩偶！
陈蔚的心一点点下沉。她不死心，拿起那叠现场照片复印件。照片因年代久远和反复复印己有些模糊，但依然能清晰展现现场的触目惊心。她一张张仔细查看，尤其聚焦陈婉小床周围的照片：一张是床的整体照，一张是床底仰拍，以及其他角度的照片，也都没有那个白色毛绒兔子的踪影。
陈蔚深吸一口气，打开了那个标注“影像资料备份”的盒子。里面是几卷用密封袋装着的135胶卷，标签上写着“水金港案现场-主卧”、“次卧”、“客厅”等。她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标着“主卧-床”的胶卷，对着保管室窗外的光线，眯起眼查看。
胶卷底片上的影像微小而颠倒，但陈蔚受过专业训练，能勉强辨认。她屏住呼吸，一格一格地仔细看过去…床…血迹…凌乱的地面…翻倒的椅子…
突然，她的目光停住了！在靠近床尾、靠近门口方向的地面上，在底片深色的背景上，似乎有一个小小的、形状不规则、边缘略显毛茸的浅色斑点！这个位置，这个模糊的形态…像是一个被随手丢弃或掉落的小型毛绒玩具！
“保管员同志！请问局里还有能冲洗这种老胶卷的设备或者合作的冲洗店吗？”陈蔚的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
保管员挠挠头：“这…设备早淘汰了。冲洗店…得去老城区找找，现在玩胶片的人少，不知道还有没有店接这种活…”
“麻烦您帮我问问！这张底片可能拍到关键物证了！”陈蔚指着那个模糊的斑点，急切地说。
陈蔚带着那卷珍贵的胶卷底片，几乎跑遍了盘江老城区，终于在一家藏在巷子深处、由老摄影发烧友经营的小冲洗店，找到了能冲洗这种老胶卷的地方。
店主是个沉默寡言的老师傅，看到胶卷上的标签和警局封条，什么也没问，小心翼翼地接了过去。
“明天下午来取。”
等待的24小时，陈蔚坐立难安。她回到局里，继续追查当年参与现场勘查的技术人员名单。名单显示，主负责现场痕迹和物证收集的，是当时技术中队的老孙和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小王。老孙几年前退休了，小王后来调去了分局后勤。
陈蔚决定先找相对容易沟通的“新人”小王。她通过内部系统查到小王的办公电话。
“喂，王科长吗？您好，我是‘盘江真相与援助基金’的调查员陈蔚，想跟您了解一点关于2008年水金港临港路37号案现场勘查的情况…”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一个刻意拔高、带着明显不悦和戒备的声音：“基金？什么基金？我没空！当年的案子早结了！卷宗里都写着呢！别来烦我！” 不等陈蔚再开口，电话就被粗暴地挂断了。
陈蔚的心沉了沉。小王的反应，过于激烈了，明显是抗拒和回避。她转而将目标锁定在退休的老孙身上。通过退休办，她拿到了老孙的家庭住址——水金区一个老旧的厂矿家属院。
老孙的家在一楼，带着个小院。陈蔚敲门时，他正戴着老花镜在院里侍弄几盆蔫蔫的花。看到陌生访客，尤其是听到陈蔚自我介绍和来意后，老孙布满皱纹的脸上立刻堆满了警惕和一种深藏的疲惫。
“水金港那案子…都多少年了…记不清了…” 老孙摆着手，转身想进屋。
“孙师傅！”陈蔚连忙上前一步，语气诚恳
“就耽误您几分钟！我们基金在帮陈康申诉，发现当年现场可能遗漏了一个关键物证，一个女孩的兔子玩偶！您还有印象吗？”
“兔子玩偶？”
老孙的脚步顿住了，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他缓缓转过身，眼神复杂地看着陈蔚，浑浊的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随即又被更深的木然掩盖。
“现场…东西很多…很乱…血糊糊的…谁记得清一个玩具…”
“可是陈婉，那个幸存的小女孩，她清清楚楚记得玩偶就在床边，还被凶手捡走了！这关系到她父亲是不是真凶！”陈蔚急切地说。
老孙的嘴唇哆嗦了一下，避开了陈蔚的目光，声音低了下去
“…小姑娘…受了那么大刺激…记错了…也是有的…当年…勘查…我们是按程序来的…该收的都收了…” 他的声音越来越没底气。
陈蔚敏锐地捕捉到老孙那一瞬间的僵硬和躲闪，以及语气中的不自然。她决定再加一把火，抛出底牌
“孙师傅，我们找到了一卷当年的现场胶卷备份！上面好像拍到了床尾地面有东西，像是个玩偶！我们正在冲洗，很快就能看到！”
“胶卷？！”
老孙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他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不可能！当年郑支队明明说…”
话一出口，他立刻意识到失言，脸色瞬间煞白，猛地闭上了嘴，转身就往屋里走
“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走吧！别再来找我了！” 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陈蔚站在紧闭的房门前，心脏狂跳。老孙那句没说完的“郑支队明明说…”像一道惊雷在她脑海中炸响！
郑支队！郑毅！当年的主侦之一，如今水金分局的实权人物！
老孙的惊恐失言，几乎首白地指向一个可怕的可能：当年那个兔子玩偶的消失，根本不是什么“遗漏”，而是有人授意！而这个授意者，很可能就是郑毅！
盘江的水，在陈婉的记忆碎片、消失的玩偶、吴老的伤痕鉴定、以及老孙这句石破天惊的失言中，骤然变得浑浊而湍急。暗流之下，一张由权力与掩盖编织的大网，正缓缓浮出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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