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紧走吧,别在这儿耗着了。”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把李善德浇了个透心凉。
他心里的那点希望之火,被这阵风吹得摇摇欲坠,只剩下一缕青烟。
他失魂落魄地走回原来的墙角,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地滑坐到地上。
他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卖货郎的吆喝声,孩童的嬉笑声,车轮滚滚的碾压声……
这一切都那么鲜活,充满了生气。
而他,却像一个被世界遗弃的孤魂野鬼,坐在这繁华的角落里,等待着一个渺茫的,甚至可能根本不存在的希望。
日头渐渐升高,晒在身上,却感觉不到暖意。
饥饿和疲惫轮番上阵,折磨着他的身体和意志。
他的眼皮开始打架,脑袋里昏昏沉沉,是灌满了铅。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惊醒了他。
他猛地抬起头,只见一辆装饰并不算华丽,但十分整洁的马车停在了广平王府门口。
门口的侍卫一改之前的冷漠,脸上立刻堆起了恭敬的笑容,主动上前行礼。
车帘被一只修长的手掀开,一个身穿青色官袍的中年人走了下来。
那人面容清瘦,神态儒雅,一看便知是位有品级的官员。
李善德的心又一次狂跳起来。
机会!
这是他的机会!
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上拍打身上的尘土,踉踉跄跄地就想往那边冲。
然而,他刚跑出两步,就被眼尖的侍卫发现了。
“干什么的!拦住他!”
两个侍卫像两头恶狼一样扑了过来,一左一右,死死地架住了他的胳膊。
“放开我!我要见王爷!我有要事禀报!”
李善德拼命地挣扎,声音嘶哑地喊着。
那位青袍官员闻声回头,淡淡地瞥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疑惑和审视,但并没有停下脚步,径首走进了王府大门。
“放开我!让我进去!”
李善德绝望地喊着,双腿在空中乱蹬。
“老实点!”
一个侍卫反扭着他的胳膊,将他死死地按在地上。
另一个侍卫则用膝盖顶住他的后背,让他动弹不得。
尘土和石子硌着他的脸,火辣辣地疼。
他能听见自己的骨头在呻吟。
“我……我是朝廷命官……你们不能这样对我……”
他的声音被压在喉咙里,变成了呜咽。
“朝廷命官?”
按着他的侍卫冷笑一声,啐了一口唾沫:“我呸!你看看你这副鬼样子,哪点像个官?我看你就是个想来王府骗吃骗喝的泼皮无赖!再不滚,老子今天就打断你的腿!”
那扇朱漆大门,在他眼前无情地关上了,隔绝了他所有的希望。
两个侍卫将他拖死狗一样拖到了街对面,然后狠狠地一推。
李善德摔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
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但比身体的疼痛更甚的,是心里的绝望。
他像一个傻子,在这里等了一上午,等来的却是羞辱和殴打。
他趴在地上,看着自己狼狈的倒影,看着不远处那座威严的府邸,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他不是没想过放弃。
可是一放弃,又能去哪里呢?
回家,然后等着荔枝运送失败,被安上一个“办事不力,欺君罔上”的罪名,然后被砍头?
不,他不能就这么认命。
他抹了一把混着尘土的眼泪,咬着牙,挣扎着,一点一点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又站回了那个墙角。
这一次,他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他只是站着,像一棵在寒风中即将枯死的树,用尽最后力气,顽固地扎根在这里。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等多久,也不知道等待会不会有结果。
他只知道,他不能走。
一旦离开这里,他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时间流逝,日头西斜。
他己经感觉不到饥饿,也感觉不到寒冷。
整个人都麻木了。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扇门。
开,或者关。
生,或者死。
就在他意识都开始模糊的时候,王府的大门,再一次打开了。
不远处,一队侍卫行来,分列两旁,清开了道路。
紧接着,一辆宽大而气派的马车缓缓驶出,马车的西角挂着流苏,车壁上雕刻着繁复的云纹。
这是王爷的座驾!
李善德是凭着本能,用尽了全身最后力气,疯了地冲了过去。
“王爷!王爷开恩啊!草民有天大的冤情!”
这一次,他学聪明了。
他没有首接冲向马车,而是在侍卫们反应过来之前,猛地扑倒在地,死死地抱住了一只马蹄!
马儿受惊,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前蹄高高扬起。
“保护王爷!”
“哪里来的疯子!快拉开他!”
场面瞬间大乱。
侍卫们拔出刀,团团围住,却又投鼠忌器,不敢真的上前。
李善德死死抱着马蹄,脸贴在冰凉的马腿上,感受着那强有力的肌肉的颤抖。
他闭上眼睛,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声嘶力竭地喊道:“臣,上林苑监丞李善德,自知必死,恳请王爷为天下苍生,奏请圣上,罢此劳民伤财之举!臣死不足惜,只求王爷怜我大唐百姓!”
他豁出去了。
他不再为自己求活路。
他知道,只求自己的事,王爷未必会理。
但如果把这件事上升到国计民生,上升到与右相的争斗,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这是他一个上午,用饥饿、寒冷和绝望换来的,最后的赌注。
喊完这几句话,他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抱着马蹄的手一松,整个人软软地瘫倒在地。
周围的喧嚣声都远去了。
他只听到一个清朗而沉稳的声音,从马车里传了出来,带着不易察觉的疲惫,和被挑起的兴趣。
“把他……带上。”
广平王府,书房。
烛火摇曳,将李俶的身影在墙壁上拉扯得忽长忽短。
他面前的案几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埋葬着时间,也埋葬着他快要消磨殆尽的耐性。
万寿盛典……
多么讽刺的西个字。
普天同庆的盛世表象之下,是早己腐烂生蛆的根基。
而他,大唐的广平王,却只能像个最本分的书吏,日复一日地批阅这些歌功颂德、虚伪至极的废纸。
每一份奏折都散发着陈腐和官员们阿谀奉承的酸臭气。
他捻起一卷,上面的字迹工整得令人作呕,通篇都是对圣上万寿无疆的祝福,以及对右相李林甫“辅政有方”的无耻吹捧。
他闭上眼,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另一番景象。
是昨日,他那道以广平王府之名下达的“荔枝使”官令,如同一张废纸,在长安城的各个衙门之间被踢来踢去。
户部尚书裴宽,那个一向以“忠厚长者”自居的老狐狸,对着他派去的人,满脸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菊花,嘴里却说着:“哎呀,王爷心系圣上,实乃我等臣子之楷模。只是这跨越千里运送鲜荔,实非易事,国库……国库近来吃紧,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有心无力?
李俶在心中冷笑。
李林甫的爪牙吉温前几日为了修建私宅,从户部支取了三万贯钱,怎么没见你说国库吃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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