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尚书崔涣，脸色铁青，冷哼一声：“何止是羞辱？这是在打我们所有世家门阀的脸！”
他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背后代表的，是盘根错节的家族势力。
李俶此举，无疑是向整个士族阶层，发起了挑战。
“此子，心性凉薄，手段狠辣，绝非善类！”
“我等绝不能，坐以待毙！”
“没错！他以为，扳倒了李林甫和杨国忠，就能为所欲为了吗？他太小看天下的士人了！”
几个人凑在一起，压低了声音，眼中都闪烁着阴狠的光芒。
“王尚书，此事，还需你来牵头。你在军中，颇有威望……”
王昱的脸色，变幻不定。
他当然不甘心。
可是……
他想起了李俶那双冰冷的眼睛，想起了那柄横在书案上的天子佩剑。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此事……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王昱最终，还是泄了气。
他不敢赌。
李俶连李林甫都敢动，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看着王昱那副畏缩的样子，其他人眼中，都闪过一丝鄙夷，但更多的，却是和王昱一样的，深深的忌惮。
是啊。
从长计议。
可是，那位年轻的亲王，会给他们，“从长'计议”的时间吗？
众人心中，都没有答案。
他们只知道，长安的冬天，提前来了。
而且，这个冬天，会格外的，冷。
……
左相府。
书房内的烛火，被窗外灌入的寒风吹得摇曳不定，将墙上的人影拉扯得如同鬼魅。
李林甫负手而立，那张往日里总是挂着温和笑意的脸，此刻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面前的香炉里，上好的沉香木正燃着，烟气袅袅，却驱不散他心头的烦躁与寒意。
广平王理政处。
好一个理政处！
那块牌匾，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了他李林甫的脸上，也抽在了满朝文武，尤其是他们这些世家门阀的脸上。
他经营了十九年的朝局，自以为固若金汤，却没想到，被一个黄口孺子，用如此粗暴、如此蛮横的方式，硬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此时！
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不疾不徐，沉稳有力。
李林甫眼皮一抬，知道是他等的人来了。
门被推开，一个身着绯色官袍，头戴进贤冠，面容清癯，眼神却锐利的老者，缓缓走了进来。
他须发皆己花白，但腰杆挺得笔首，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威严与不可侵犯的傲气。
正是当朝国子监监正，清河崔氏的家主，崔玄。
五姓七望，崔氏为首。这份传承了数百年的底蕴，让崔玄即便面对当朝宰相，也无需表现出过分的谦卑。
“右相。”
崔玄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自顾自地走到一旁坐下。
下人奉上热茶，又悄无声息地退下，关上了厚重的房门，将内外隔绝成两个世界。
“崔公，你都听说了？”
李林甫转过身，声音嘶哑，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崔玄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一丝不苟。
他慢条斯理地吹了吹热气，这才呷了一口。
“是说广平王殿下，在皇城里，另立了一个衙门的事？”他的语气平淡，没有丝毫波澜。
“另立衙门？”
李林甫冷笑一声，踱步到崔玄面前，“他这是要另立一个朝廷！让六部尚书，去听一个上林署九品小吏的号令！崔公，你我为官数十年，可见过如此荒唐，如此跋扈之事？！”
“见是没见过。”崔玄终于放下了茶杯，抬起眼，那双浑浊的老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但想，是想过的。”
李林甫一愣。
只听崔玄继续说道：“若是老夫年轻西十岁，手握天子剑，背后又有圣人撑腰，或许，也会做同样的事。”
他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洞穿人心的力量。
“只不过，老夫的手段，会比他更体面一些，不会像他这般，吃相难看。”
李林甫的脸色更加难看了。崔玄这话，看似在评价李俶，实则也是在点他李林甫，说他被一个毛头小子逼到了这个份上，丢了体面。
“崔公，现在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
李林甫压低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他今日能羞辱六部，明日就能将屠刀架在我们的脖子上！此子，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我们若再不联手，只怕……你我二人的府邸，都要被他改成那什么‘理政处’了！”
崔玄闻言，脸上泛起一抹近乎于残忍的笑意。
“右相，稍安勿躁。”
他伸出干枯的手，轻轻按了按，“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
“还没到？！”
李林甫的声音陡然拔高，“崔涣被他当众羞辱，颜面扫地！你崔家的人，难道就能忍下这口气？！”
“忍？”崔玄脸上的笑意更深了，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世家大族传承百年的傲慢与阴冷，“我清河崔氏的字典里，从来没有这个字。”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李林甫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右相，你只看到了他今日的跋扈，却没看清，他这么做的根源。”
“根源？”
“对，根源。”
崔玄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
“他为何要成立理政处？为何要用李善德那样的竖子？因为他知道，按部就班，他斗不过你，也斗不过我们这些盘根错节的世家。”
“所以，他要掀了桌子。”
“他要用最粗暴的法子，打乱所有的规矩，让所有人都跟着他的步调走。他要让圣人看到，他有能力，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掉你李林甫和杨国忠，还朝堂一个‘清明’。”
李林甫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崔玄的话，剖开了他心中最深的恐惧。
他一首以为李俶只是年轻气盛，仗着圣人宠信胡来。
可经崔玄这么一点拨，他才悚然惊觉，这哪里是胡来？这分明是一套经过精密计算的，狠辣至极的阳谋！
“那……那依崔公之见，我们该如何应对？”
李林甫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请教的意味。
在绝对的利益和危机面前，往日的政敌，也可以是今日的盟友。
崔玄靠回椅背，神态恢复了那种云淡风轻的漠然。
“应对？”
他轻轻摇头，“为何要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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