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太阳仿佛要将这片黄土地烤化,空气在热浪中扭曲变形。风卷着沙砾,打在临时搭建的、用于拍摄内景的仿古客栈门窗上,发出细碎的、令人心烦的声响。
沈晏清坐在角落的化妆镜前,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扑上最后一层薄薄的、模仿边城风霜的暗影。
镜中的少女,穿着丁家七小姐标志性的鹅黄色劲装,发间缀着几枚精巧的银铃,眉眼间刻意修饰出几分骄纵,却又隐隐透着一丝世家女子特有的天真与执拗。这是丁灵琳。
她的心,却远不如镜中的面容平静。
上午目睹的那场无声硝烟还历历在目,沈明月和林曼妮那看似温婉实则寸土不让的较量,编剧老师惨白的脸色,陈峰导演额角跳动的青筋,还有饰演叶开的演员陆宸那毫不掩饰的烦躁低语……都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
“沈老师,好了。”化妆师轻声提醒。
“谢谢。”沈晏清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李晴立刻递上保温杯和水,眼神带着无声的鼓励。杨帆则在不远处对谢凝挤眉弄眼,被谢凝一个冷淡的眼神瞥了回去。
就在这时,执行导演小跑过来,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神情:“沈晏清,准备上场了。陈导那边……嗯,沈老师和林老师下午暂时不过来了。”
沈晏清一愣,随即心中五味杂陈。
松了一口气吗?是的。没有那两位气场强大的女主在场,无形的压力确实消散了大半。
但紧随而来的,是一种更深的叹息和复杂。她们默契地同时缺席她这个“新人”的第一场戏,意味着什么?是根本不在意?还是……一种无声的轻视?
抑或是陈导为了保障这场戏顺利进行,提前做了某种沟通?无论如何,这娱乐圈的规则,真是既现实又残酷。
陈导被她们压得喘不过气,却在她这里,用一种近乎“下马威”的方式,给了她一个独立表演的空间——一场难度不低的感情爆发戏。
这场戏的份量,她心知肚明。
路小佳(谢凝饰)找到好兄弟叶开(陆宸饰),告诉他,自己准备向丁灵琳(沈晏清饰)求婚。
叶开震惊之余,心绪复杂(他其实对丁灵琳也有好感),决定先去探探丁琳琳的口风。
叶开找到丁琳琳,拐弯抹角地问:“如果有人要娶你,你……会怎么办?”
沉浸在少女心事中的丁灵琳,完全误解了叶开的意图,以为这是叶开在向自己表白!巨大的惊喜和压抑己久的感情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她激动之下,首接扑进了叶开的怀里,倾诉了自己对叶开长久以来的深情。
丁灵琳从疑惑到隐约期待,再到恍然大悟般的狂喜,情绪转换要快且自然。
扑进怀中和倾诉深情,需要极其、真挚、甚至带着点不顾一切的热烈情感,才能打动观众,也才能符合丁家七小姐敢爱敢恨的性格。
她的爆发需要带动饰演叶开的陆宸给出相应的震惊、错愕、尴尬和一丝不忍的反应。
“这是一场造势,也是一场考验。”沈晏清默默对自己说。演好了,她这个“丁灵琳”在剧组就算是立住了,往后只要避开两位女主的战场,她的戏份基本无忧。
演砸了……恐怕在陈导心中的分量也会大打折扣,甚至可能被贴上“撑不起戏”的标签。
她闭上眼,不再去想片场外的纷扰。脑海里瞬间被无数画面填满:
人物小传里,她为丁灵琳写下的少女心事:初见叶开时的惊艳,一次次被他潇洒不羁吸引的心动,那份藏在骄纵外表下的、小心翼翼的暗恋……
剧本上密密麻麻的批注:分析丁灵琳听到叶开那句模棱两可的话时,心跳如何加速,如何从叶开的眼神里“捕捉”到自己想要的信号……
甚至,她在家中对着镜子反复练习过扑过去的动作角度和力度,如何显得自然又充满冲击力;练习过倾诉时声音的颤抖、眼神的炙热,以及那份不顾一切、仿佛要将积压许久的情感全部倾泻而出的爆发感……
为了丁灵琳,她准备得太久、太深了。这个角色的灵魂碎片,早己融入她的骨血。此刻,她就是那个在边城长大、被家族保护得很好、情感炽烈如火的丁家七小姐!
“A!” 陈峰导演的声音透过喇叭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和审视。
镜头首先对准了客栈窗边。沈晏清(丁琳琳)正拿着一把小小的银梳子,有些心不在焉地梳理着发辫,眼神却飘向窗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很好地烘托出少女怀春的朦胧心境。
饰演叶开的陆宸推门而入。他穿着标志性的白衣,脸上带着惯常的潇洒笑容,但眼神深处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和犹豫(路小佳要娶丁琳琳的消息显然影响了他)。他走到沈晏清身边,故作轻松地倚着窗框。
“喂,丁七小姐,发什么呆呢?”陆宸(叶开)的语气带着调侃。
沈晏清(丁灵琳)回过神,瞪了他一眼,带着丁家小姐的娇蛮:“要你管!叶开,你鬼鬼祟祟跑来做什么?” 语气虽凶,眼神却不自觉地亮了一下,带着一丝期待。
陆宸(叶开)摸了摸鼻子,避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像是在斟酌词句,声音放低了些,带着一种试探的意味:“那个……灵琳,我就是想问问……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人……嗯,想娶你,你……会怎么办?”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镜头立刻推近沈晏清的面部特写!
只见她拿着梳子的手猛地顿住,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那双原本带着娇蛮和些许迷蒙的眼睛,先是闪过一丝巨大的困惑(“叶开怎么会问这个?”),随即瞳孔骤然放大,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信号!
疑惑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巨大的惊喜!那惊喜如同炽热的岩浆,瞬间点燃了她的眼眸,脸颊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起两朵红云!
她的呼吸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时间仿佛只过去了一秒,又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在叶开(陆宸)还没来得及反应,甚至眼神中刚刚浮现出“糟了,她好像误会了”的慌乱时——
沈晏清(丁灵琳)动了!
她像一只终于挣脱了束缚的、扑向火焰的飞蛾,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和狂喜,整个人猛地扑进了叶开的怀里!
动作迅疾而精准,双臂紧紧环住他的腰身,脸颊深深埋进他的胸膛。
那柄小小的银梳子“啪嗒”一声掉落在脚下的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是她心防彻底碎裂的声音。
“叶开!叶开!”她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是狂喜,是哽咽,是压抑了太久终于找到出口的宣泄。她抬起头,泪光在眼中闪烁,眼神却亮得惊人,死死锁住叶开错愕的脸,语速快得像是在燃烧生命:
“是你!我就知道是你!除了你还能有谁?!”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从第一次在万马堂外见到你,我就……”
“叶开,我愿意!我愿意的!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我什么都愿意!”
她的倾诉炽热、滚烫、毫无保留,每一个字都饱含着少女最纯粹最浓烈的情意。
那情感如此汹涌澎湃,几乎要将眼前的叶开(陆宸)淹没。
陆宸(叶开)完全僵住了,脸上的潇洒笑容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错愕、尴尬、手足无措,以及一丝面对如此纯粹热烈感情时本能的不忍和怜惜。他想推开她,解释这是个误会,手臂却僵硬地抬不起来。
监视器后,陈峰导演紧盯着屏幕,身体微微前倾,疲惫的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沈晏清的表演,从误解的层次递进,到扑怀的爆发力,再到倾诉时情感的浓度和台词的力量感……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精准,动人,充满了生命力!这哪里像个新人?这分明就是那个为爱痴狂的丁家七小姐!
“Cut!”陈峰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非常好!一条过!”
现场的工作人员也仿佛被这炽热的表演感染,纷纷松了口气,甚至有人小声鼓了下掌。
沈晏清听到“Cut”,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瞬间从丁琳琳的状态里抽离出来。她迅速松开环住陆宸的手臂,后退一步,脸颊还带着未褪尽的红晕,眼神却恢复了清明,带着一丝赧然和如释重负:“陆老师,抱歉,刚才……”
陆宸也回过神来,摆摆手,脸上带着真诚的赞叹:“没事没事!沈晏清,你演得太棒了!真的!刚才那一下,我都懵了!”他看向陈导的方向,由衷地竖起大拇指。
沈晏清的目光下意识地寻找谢凝。只见他依旧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抱着手臂,帽檐压得很低。但就在她看过去的瞬间,他似乎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那一瞬间,沈晏清的心彻底落回了实处。风沙拍打门窗的声音似乎都变得遥远了。
她知道,这场“下马威”,她接住了,而且,完成得漂亮。丁灵琳,在这黄沙漫天的边城,发出了属于她的第一声清亮啼鸣。而属于她的战场,才刚刚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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