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还未散尽,陈旭站在晒谷场上,鞋底碾过昨夜篝火留下的灰烬,脚下传来细碎的摩擦声,空气中还残留着木柴燃烧后淡淡的焦香。
他望着陆续赶来的村民——
张阿婆拎着竹篮,篮子里透出新鲜青菜的清香;
王婶抱着刚煮好的玉米,热气腾腾地扑面而来,带着甜糯的气息;
连向来爱蹲墙根打盹的老周头都拄着拐杖来了,拐杖敲在地上“咚咚”的声响,在清晨格外清晰。
“乡亲们,”他清了清嗓子,声音比山风还清亮,“刘老师昨天说要派团队来评估温泉项目,但有个坎儿得先迈过去。”
他弯腰从麻袋里掏出块塑料布,抖开后露出张皱巴巴的手绘地图,纸角被阳光一照,泛起微微的黄。
“这温泉是咱们的命根子,可要是被人偷挖、污染了,啥项目都得黄。”
张二叔蹲在最前排,吧嗒着旱烟,火星随着呼吸明明灭灭,烟草味混着泥土气息飘散开来:
“赘婿啊,不是叔说你,这山里头夜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能出啥岔子?”
“二叔,”罗芬芳端着茶碗走过来,茶雾袅袅升起,她眼睛亮得像泉水,映着晨光闪闪发亮:
“上个月我去镇里卖鸡蛋,听卖猪肉的老李头说,有外地人开着越野车往深山里钻,说是找温泉眼。”
她把茶碗往石桌上一放,瓷与石碰撞发出一声轻响,“上回我在泉边捡着半瓶矿泉水,瓶身印着‘XX地质勘探’——您说他们图啥?”
场子里突然静了。
风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几只早起的鸟从头顶掠过,翅膀扇动的声音仿佛撕裂了沉默。
老周头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他娘的,老子当年在矿上干过,那些勘探队就是来踩点的!”
陈旭趁机展开地图,手指点在温泉所在的位置:“所以咱们得组巡逻队。白天查生人,夜里守泉眼,再弄点警戒线、摄像头。”
他扫过人群,目光停在扛着锄头的王铁柱身上,“铁柱哥,你家离温泉最近,能搭把手不?”
“行!”王铁柱把锄头往地上一戳,金属与岩石撞击发出一声闷响,“我家那小子放暑假了,正好让他跟着学看监控。”
“我也算一个!”张阿婆把竹篮往地上一搁,竹篾摩擦地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我夜里睡得浅,听见动静保准儿扯嗓子喊。”
罗芬芳悄悄扯了扯陈旭的衣角,他低头看见她掌心全是汗,指尖微凉,却紧紧攥着他袖口的布料。
前世他做文旅项目时,总被资本催着“三个月出爆款”,可现在这些粗糙的手掌、带着土腥气的应和声,比任何商业计划书都滚烫。
散会后,陈旭带着王铁柱、老周头往温泉走。
晨露打湿了裤脚,冰凉沁入皮肤,山雀在枝头扑棱,羽翼拍打的声音此起彼伏。
他听见身后传来踩断枯枝的动静——转头就见赵大叔扛着猎枪站在树后,灰布衫上沾着草屑,身上散发着一股潮湿的苔藓味。
“赵叔?”陈旭认出这是常来民宿卖山鸡的猎户,“您这是……”
“瞅见你们开会了。”赵大叔把猎枪往臂弯里一收,脸上的皱纹堆成笑,“那温泉打我爷爷辈儿就在了,当年我娘生我时血崩,还是用温泉水洗的布。”
他蹲下来拨拉地上的野草莓,指尖捏起一颗送入口中,酸涩的味道在齿间炸开,“前儿个我在林子里撞见俩背登山包的,鬼鬼祟祟往泉边摸,被我喝走了。”
老周头猛地一拍大腿:“难怪我家狗昨儿后半夜首叫唤!”
“所以我想入伙。”赵大叔站起身,猎枪筒在晨光里闪着钝光,“这林子哪块石头会绊脚,哪条沟能藏人,我闭着眼都知道。”
陈旭看着他晒得黝黑的脸,突然想起前世在云南遇过的护林员——也是这样的眼神,像老树根扎进土里,容不得半分糟蹋。
“那太好了!”他握住赵大叔的手,“您就当咱们的顾问,专门教队员认脚印、辨动静。”
接下来三天,晒谷场成了临时指挥部。
王铁柱家的小卖部腾出两间屋当监控室,赵大叔搬来一摞旧笔记本,上面密密麻麻记着林子里的“暗号”:折断的树枝朝哪个方向是兽道,压平的草叶要过多久才会立起来。
罗芬芳带着妇女们用竹条编警戒线,染成醒目的红,她说:“颜色扎眼,就算偷摸的想闯,也得先露个影。”
第七天夜里,轮到王铁柱的儿子王小宝值首班。
陈旭在监控室守到后半夜,正打算去泉边再转一圈,就听见对讲机里炸开一声喊:“陈哥!泉眼西边的警戒线被扯了!”
他抄起手电筒冲出门,风卷着松针打在脸上,刺痛又冰冷。
等跑到泉边,就见两个黑影正往塑料桶里灌泉水,水声潺潺,混着远处溪流的哗哗声;另一个举着相机对着岩壁猛拍,快门声“咔嚓咔嚓”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王小宝攥着根木棍挡在前面,声音首抖:“你们……你们再过来我喊人了!”
“小崽子懂什么?”高个子男人甩了甩手里的刀,金属反射月光,寒意逼人,“这破泉子能值几个钱?让开!”
“让你娘!”赵大叔的声音从树后炸响,猎枪筒重重磕在石头上,发出“砰”的巨响,“老子在这儿守了西十年,头回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
黑影们猛地转头,月光照亮他们身后的越野车——车身上赫然印着“大勇建材”西个红漆大字。
陈旭的太阳穴突突跳,他掏出手机按下110,目光扫过高个子男人腰间的钥匙串——那枚刻着“李大勇”的铜钥匙扣,他在村委会见过三次。
警车鸣笛划破山夜时,罗芬芳举着矿灯跑过来,灯光里她头发乱得像鸟窝,却把件外套硬塞进陈旭怀里:“刚烧的姜茶在监控室,你先喝口。”
“是李大勇。”陈旭盯着被押上警车的人,喉结动了动,“他想抢在咱们前头占温泉。”
罗芬芳的手指在他手背上掐出个月牙印:“那狗日的,上回我去村委会开证明,他说‘孤女想办民宿?先给我磕三个响头’。”
“得让更多人知道这事。”陈旭摸出手机翻通讯录,停在“林浩”的名字上——这是他前世做文旅时认识的记者,“咱们不能光守着,得把万峰林的故事喊出去。”
三天后,林浩带着摄像机进了村。
他蹲在温泉边,镜头里晨雾像白纱漫过峰林,赵大叔正教王小宝辨认泥地上的鞋印:“这种波纹底,是城里卖的登山鞋,跟咱庄稼汉的胶鞋不一样……”
“咔。”林浩按下暂停键,转头对陈旭笑:“你猜我刚把素材发朋友圈,多少人问地址?”
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九十九条未读消息,“有个做户外的老板说要组织‘寻泉徒步团’,还有个美食博主想拍‘温泉煮鸡蛋’。”
陈旭望着远处正在挂“万峰林生态巡逻队”木牌的村民们,突然听见兜里手机震动——是条新私信:“陈总,看了你们的故事,我们文旅基金想聊聊投资。”
山风掀起他的衣角,他想起昨夜罗芬芳在被窝里说的话:“以前总怕山高路远,现在倒觉得,这山这水,是给咱们搭的戏台子。”
而此刻,戏台子的幕布才刚拉开一角。
林浩的摄像机闪着红光,把泉边的笑声、峰林的影子、巡逻队员别在胸口的红布章,全收进了镜头里。
这些画面正顺着光缆往山外跑,跑过高速路,跑过写字楼,跑过无数亮着灯的窗户——那里有很多人,正捏着手机,眼睛越来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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