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对承载了我对老林所有思念的陶瓷鸳鸯被许静亲手砸碎，我的心，也跟着那些碎片一同裂开了，再也无法拼凑完整。那一刻，所有的愤怒、悲伤、屈辱都如同岩浆般在我胸中翻滚，最终却沉淀为一片冰冷的死灰。我知道，我和这个家，和许静，甚至和我的儿子林波之间，那点仅存的、摇摇欲坠的情感维系，己经彻底断了。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整整两天没有出门。林波敲过几次门，送来饭菜，我没有理会。饭菜原封不动地放在门口，凉了，又被他端走。我没有眼泪，也没有嘶吼，只是静静地坐着，一遍遍地用指腹着那些被我用布小心翼翼包起来的陶瓷碎片。它们的棱角依旧锋利，轻易就能划破皮肤，就像许静那些恶毒的言语，轻易就能刺穿我的心脏。
我必须离开这里。这个念头，不再是偶尔闪现的退缩，而是如同磐石般坚定不移的决心。再待下去，我怕自己会真的疯掉，或者，无声无息地死在这个冰冷的牢笼里。
第三天，我打开了房门。林波看到我，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这两天，他大概也怕我出什么意外。
“妈，您……您没事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我没有看他，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毫无波澜的死水：“林波，我决定了。我要搬出去住。”
林波的脸色“刷”地一下就变了：“妈，您……您说什么呢？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搬出去？”
“不是突然。”我慢慢地说，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这个念头，在我心里己经很久了。我累了，真的太累了。我想回老家我那套两居室去，或者，去县城那套小房子也行，一个人清静清静。”
县城那套小房子，是当年我和老林一起买下的，后来为了给他们凑彩礼，差点就卖了。幸好当时买家临时变卦，房子才留了下来。如今想来，倒像是冥冥之中老天给我留的一条退路。
“不行！妈，我不同意！”林波的反应比我预想的还要激烈，他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您不能走！绝对不能走！”
“为什么不能走？”我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这个家，还有我能待下去的理由吗？许静她……她恨不得我立刻从她眼前消失。我留在这里，只会让她更不痛快，也只会让我自己更难受。”
“可是朵朵呢？朵朵还那么小，她需要人照顾啊！”林波急切地说，语气里带着一丝慌乱，“许静她……她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她白天还要上班（许静产假结束后己经回去工作了，请了个白班保姆，但显然她对保姆也不完全放心，很多事情还是要亲力亲为），晚上回来还要带孩子，她会累垮的！保姆毕竟是外人，哪有亲奶奶照顾得尽心？”
我冷笑了一声，心里却像被针扎一样疼。亲奶奶？许静何曾把我当成过亲奶奶？她连让我碰一下朵朵都像是防贼一样。现在，倒需要我这个“亲奶奶”来替她分担辛劳了？
“她忙不过来，那是她的事。她不是嫌我碍眼吗？嫌我老不死，嫌我祸害朵朵吗？我走了，不正合了她的意？”我毫不留情地戳穿他。
林波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他嗫嚅道：“妈，许静她……她那天也是气糊涂了，说的都是气话，您别往心里去。她事后也后悔了，只是……只是拉不下脸跟您道歉。”
又是这套说辞！我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后悔？如果真的后悔，就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用更恶毒的语言来伤害我。
就在这时，许静抱着朵朵从房间里走了出来。她大概是听到了我们的争吵声。她的脸色依旧冰冷，但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怎么了？一大早就在这儿吵吵嚷嚷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她不耐烦地说。
林波赶紧迎上去，接过朵朵，有些尴尬地说：“许静，妈……妈说她想搬出去住。”
许静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她走到我面前，用一种我从未听过的、近乎“温和”的语气说：“妈，您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了？是不是我们哪里做得不好，让您受委屈了？”
我看着她这副假惺惺的嘴脸，只觉得一阵反胃。如果不是亲身经历过她那些歇斯底里的咒骂和刻薄的羞辱，我几乎要被她此刻这副“通情达理”的样子给骗过去了。
“是啊，妈，”她继续用那种腻得发慌的语调说，“朵朵还这么小，正是需要人照顾的时候。您这一走，朵朵可怎么办呢？她平时虽然不怎么让您抱，但心里肯定还是向着奶奶的。您忍心就这么丢下她不管吗？”
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挽留，可我却从她那微扬的嘴角和闪烁的眼神里，读出了赤裸裸的算计和威胁。她是在用朵朵来绑架我！她知道，朵朵是我唯一的软肋。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心肠硬起来：“朵朵有你这个当妈的，有林波这个当爸的，还有你们请的保姆，少我一个老婆子，也碍不着什么事。”
“话可不能这么说，妈。”许静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语气也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保姆毕竟是外人，哪有自家人照顾得尽心？再说了，我们俩都要上班，白天还好，晚上回来，真的是分身乏术。您在这里，好歹能搭把手，我们也能轻松一些。您要是真走了，万一我们照顾不过来，朵朵出了什么岔子……那可怎么办？”
她的声音依旧不高，但话里的威胁意味却不言而喻。她在暗示我，如果我走了，朵朵万一出事，责任就在我身上。
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许静，你……你少拿朵朵来要挟我！你平时怎么对我的，你自己心里清楚！你连让我碰一下朵朵都不肯，现在倒说需要我照顾了？”
“妈，您这话就言重了。”许静的脸立刻沉了下来，那副假惺惺的“温和”面具被彻底撕掉，露出了她原本刻薄冷漠的真面目，“我那也是为了朵朵好，怕您那些老一套的经验不科学，对孩子不好。我这也是为您着想，万一朵朵真有什么事，您心里能过意得去吗？”
她顿了顿，冷笑一声，继续说道：“当然了，妈您要是铁了心觉得在我们这个小家受了天大的委屈，非要走，我们也不能拿绳子捆着您。只是，您可想好了，您这一走，可就是跟我们这个家，跟朵朵，彻底断了关系了！以后逢年过节，或者朵朵有什么大小事情，您可别指望我们三催西请地把您老人家再请回来！也别指望将来林波给您养老送终！毕竟，是您自己先抛弃我们的！”
好一个“抛弃”！好一个“断绝关系”！她这是要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
我看着她那副得意的嘴脸，又看了看旁边一脸为难、低头不语的林波，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将我淹没。我所有的决心，所有的勇气，在他们夫妻俩这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攻势下，显得那么不堪一击。
我还能说什么？我还能做什么？
我像一头困在网中的野兽，无论怎么挣扎，都无法摆脱那层层叠叠的束缚。他们用亲情做绳索，用责任做枷锁，把我牢牢地困在这个让我窒息的地方。
林波见我不再说话，以为我回心转意了，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他走过来，轻轻地拉了拉我的衣角，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妈，您就别走了，好不好？我们……我们以后都会对您好一点的。许静她……她也会改的。”
许静在一旁冷哼了一声，没有接话，那表情分明在说：“我改？做梦！”
我对林波这句空洞的承诺，己经连一个标点符号都不相信了。
最终，我还是没能离开。不是我不想走，是我走不了。我的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我的心像被无数根看不见的线牵绊着。我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这场分居的念头，最终只化为一场无力的挣扎。我依旧被困在这个牢笼里，日复一日地承受着精神上的凌迟。而我的未来，也像这昏暗的房间一样，看不到一丝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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