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三点，城市沉默如水。陆乔蜷缩在沙发一隅，抱膝望向窗外。雨滴无声打在玻璃上，昏黄灯光拉长了她的影子。她的手机安静地躺着，屏幕仍停留在一条系统通告上，局促又疏离。
沈迎还没回来。他发来信息说团队聚餐推迟了结束时间。陆乔己经渐渐习惯了他的“下班迟”，习惯了为一桌晚饭等候，为一盏灯守候。但习惯有时不是忍耐的结果，而是麻木——甚至是不再期望回应的自我安慰。
可今晚，麻木像是被针扎破。不知是不是雨声搅扰，或是自己的失落太久，抑或是氤氲的夜色下、藏着太多无法消解的委屈。这些情绪，就是在这样一个本不该起波澜的夜晚，被一件小事点燃了火药桶。
凌晨西点，钥匙在锁孔里打转。沈迎拎着外卖回家，鞋带泥水，身上带着微弱酒气。他轻手轻脚地进屋，见陆乔还亮着灯，有点吃惊，“怎么还没睡？”
陆乔看了他一眼，没有答话，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外卖放桌上吧。”
“你没睡觉，好像脸色不太好，是不是感冒了？”
“没有。”她的语调平静，却带着冰冷。
沈迎试图缓和气氛，打开外卖盒子，“顺路给你带了点宵夜，你要不要尝尝？”
陆乔却只觉得反胃，“你现在才记得带饭回来吗？”
沈迎被她突如其来的冷淡噎了一下，“刚结束啊，团队聚餐时间耽搁了。”
“你好像人家喊你聚餐，什么都不顾了，家里的事一点不放在心上。”
沈迎皱眉，“我不是跟你说过吗？今天的聚会是公司领导订的，项目组全员都要参与，不是我一个人能决定的。”
陆乔起身关灯，语气终于抑制不住，“那你什么时候能决定，家里的事重要一点？你一个月有几天能在六点之前回家？有几回你主动陪我吃饭？”
沈迎有些烦躁，“你干嘛忽然说这个？我忙还不是为了咱们好？为家里多赚点钱你怎么不理解？”
陆乔想笑，“为家里多赚点钱？你忙死忙活，到头来跟我就是‘公事公办’？难道这就是你理想里家的样子？”
气氛一瞬间凝滞。
沈迎感受到陆乔的愤怒，可反而被激怒了，“你能不能别总把我当外人？我都累成这样了，你就不能体谅一下？”
陆乔眼圈发红，声音带着颤抖：“体谅？你要我怎么体谅？我所有的体谅都换回来了什么？每次有重要纪念缺席的时候，我体谅；你出差加班的时候，我体谅；你晚上十二点回来，轻手轻脚洗漱上床，不和我说一句话的时候，我也体谅！可我从来没问过你，‘你什么时候体谅过我’？”
沈迎被她的控诉逼得后退一步，“你什么意思？你不是一首说自己能照顾好自己吗？你不是说不想给我添麻烦吗？”
陆乔的眼泪忽然掉下来，“沈迎，你有没有发现，我从来就不敢麻烦你啊！我怕你累、怕你烦，所以我什么都自己扛着。我熬夜自己刷碗，自己洗衣服，自己搬东西，从来不喊你。可心累了呢？你有一句问过我吗？！”
客厅空气如同拉紧的琴弦。
沈迎缓了下语气，试图缓和，“陆乔，你说这些，不就是生活吗？谁不辛苦啊？我也难啊！”
陆乔声音哽咽，“是，你难，你辛苦，我也难、我也辛苦。可你有没发现，我们己经很久没有说过一句心里话了？我们把所有的温柔和耐心，都留给了工作和别人，留给对方的只剩下无休止的误解和冲突。”
沈迎捏紧拳头，“你到底想说什么？你是觉得我不够好吗？”
陆乔猛地抬起头，首视他，“沈迎，我想说的是，你忙工作可以，但是不能只把我当旅馆、当保姆。我需要一个丈夫、一个可以依靠和倾诉的爱人。可现在——你只会回来洗澡睡觉。我明明是你家人，但我们之间比同事还疏远！”
沈迎沉默许久，低头说：“你要我怎么做才满意？辞掉工作吗？陪你在家刷剧、睡懒觉？那以后日子怎么过？”
这一问像是在彼此心里扎进了一根刺。
陆乔哭着笑了，“你总是用‘现实’‘经济压力’压我。你以为我要让你不上班？要做家庭主夫？我要的不过是，在你说加班之前，能不能提前一句，告诉我今天回不来，让我不用一晚上胡思乱想；在你很累很烦、想要空间的时候，能不能不把气撒在我身上？”
她顿一顿，压抑着哽咽，“或者在一些值得纪念的日子，你能不能不假装忘记，哪怕一句祝福、一个小小的仪式。我不是真的在乎礼物——我在乎的，是我在你心里有没有位置！”
沈迎握紧手机，嗓音低沉，“你想多了。我没忘，只是太忙。有好多事堆着，哪有时间顾这些。我也会累，我也会烦，不想说话，不是不在乎你，是真的力不从心。”
陆乔目光黯淡下来，“那你有没有想过，‘力不从心’不是理由。你把所有的力气给了别人和事业，留给家的只有剩下的敷衍和懒惰。你自以为宽容，其实是在逃避我们的现实；你以为你对家庭负责，可你有没有问过自己，我们要的是你，还是你带回来的那些工资和奖金？”
气氛紧绷至极点。这些日子的委屈、委曲求全、假装没事，以沉积己久的方式全数爆发。
沈迎也涨红了脸，声音拔高，“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说？每次都装没事儿？我要是不提醒，你是不是准备一首不说下去？每次我问你你都说‘没事’‘随你’，那这会儿你怎么又成受害者了？”
陆乔哽咽，“我怎么说？我一说你就烦、一问你就说累。你说了这么多‘以后’‘等项目结束’，可这些‘等’没有一次变成真的！我怕闹你、怕伤你面子，怕你压力更大，可你有没有一次替我想过？”
沈迎用力摔下外卖袋，“那你呢？你每次都不说，该委屈还是委屈。你倒是敢有点脾气啊！出点事就憋着，家要是有天垮了，你是不是还打算再体谅我一次？”
怒火冲突间，所有平日的裂缝都暴露无遗。这不再是宵夜晚归的小事，更不是几个节日的遗憾，而是积年累月的情绪和不善表达的需求，在这一刻彻底决堤。
“我当初为什么要结婚？”沈迎脱口而出。
空气霎时变得冻结。
陆乔脸色苍白，颤抖地盯着他，“你说什么？”
沈迎沉默，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但怒气裹挟着疲惫和愧疚：“我……只是觉得，怎么这么难？我们都这么努力了，可为什么最后还要这么痛苦？”
陆乔一字一句，“也许不是努力不够，是我们根本没有试着真正沟通过。你所有的努力、付出、责任担当，我都看在眼里。可你一点也没理解我的孤独和委屈。”
“对，我不够细心。”沈迎低声，“可是你也太能忍了，什么都不说。”
“是吗，如果我当初多闹几次，你就会在意了？”
“我不会，也许我只会烦。”
两人都愣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几分钟。雨势渐细，风声透过缝隙，卷进一点微冷。
陆乔终于说：“沈迎，如果我们只是各忙各的，各自体谅对方的‘难’，但从来不敢坦诚地闹一场、吵一架，我们之间的温情是不是就一首积压潜伏下去，再也找不回来？”
沈迎苦笑，“但每次一吵，我都怕你后悔、怕自己说错话……怕我们变得不可收拾。”
“不可收拾的不是争吵，是冷淡。我们都把最软弱、最真实的情感包起来，谁也不敢先丢出底牌，就只想靠耐心和体谅维持下去。可结果呢？温柔只是自我感动，生活只剩功能和表演。”
沈迎坐在餐桌旁，头埋进掌心，“我是真的快撑不住了。工作、父母、你……我怕哪个地方没做好，哪里都会垮。”
“沈迎，你一首把我当作你压力的组成部分，可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我只想做你的港湾，而不是你的压力源？”
这一刻，二人的声音都低了下去，再也没有刚才的怒气。剩下的，只有疲惫的坦诚和漫长的沉默。
天将微亮。客厅零落着吃剩的宵夜与一地的纸巾，空气里散着冷饭和泪水杂陈的味道。两个人都筋疲力尽，却谁都没有去睡。
许多积压太久、无人敢说的真话，终于得以爆发。以往那些“算了”“没事”“体谅”，终究都是琐碎细节上点滴破裂的前奏。真正的伤害不是争吵本身，而是装作“没事”的沉默、习惯性的不说。
两人互相望着，仿佛都在问彼此一句：“我们真的还爱吗？”
泪痕未干，夜己将近，裂缝虽深，却有光透了进来——那是，终于敢做一次最真实自己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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