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陆乔下班时被淋了一身,只好裹着湿衣进了电梯。一路上,她翻着手机,最后一条家庭群消息是沈萌发的:她的女儿发烧住院,急需转账一万块。群里一片沉默,只有婆婆发了句“再撑撑,月底我才能拿钱”。沈迎的头像灰着,和往常一样,他什么都没说。
陆乔怔怔盯着那些聊天记录。沈萌,是沈迎的妹妹。相较于哥哥的沉稳,她一向有些“叛逆”——大学没读完就早早结婚、生子、创业,折腾几年,离了婚,带着女儿和母亲住一起。家里的事,总是绕不开她。
但沈萌这两年生活越来越拮据,据说是合伙生意亏了些钱,网贷被父母还了大半,如今还欠着高利贷。陆乔本能想置身局外,可每当“沈萌”这个名字出现在家庭群,她就感觉那只无形的手,又一次把自己拖进漩涡。
回到家时,沈迎正在厨房忙活。灶台上煮着面,锅盖半掩着,咕嘟咕嘟冒泡。屋里一切如常,只有餐桌上立着三只空碗,沈迎的、陆乔的,中间那只异常干净,像是特意为哪个不常在家庭里出现的人留的。
沈迎见她进门,顺手递来一条毛巾:“去洗个热水澡吧,别感冒。面快好了。”
“好。”陆乔抬头,却看他面容疲惫,眼眶隐隐发青,想问他昨天睡得好不好,却又忍住了。
进了浴室,热水将身体的寒气驱散。她闭上眼,思绪还是忍不住飘回沈萌。沈萌搬回娘家那年,陆乔正好刚和沈迎结婚,那时家里气氛明亮,每回聚会,婆婆都会指着沈萌笑:“以后你们俩多亲近,都是当妈的。”可这几年,沈萌的消息越来越多地夹杂着“借钱”“分期”“拆东补西”,原本亲密的闲聊隔了一层猜忌。
洗完出来,面己经盛进碗里。沈迎看她迟疑了下:“小萌又闯祸了。”
陆乔抿了抿唇,没接话,只静静吃面。其实不用问,她己经知道今晚沈迎肯定要和她商量这事。
饭桌上,沈迎把一叠票据拿出来,轻声道:“小萌的前夫不肯管了,女儿发烧住院,她急着凑钱。爸妈年头刚给她还了债,这次手头也紧。”
“你想帮她?”
“……我毕竟是她哥。”沈迎的声音很低,“但咱们最近家里也捉襟见肘……”
“你打算给多少?”
沈迎沉默了。“我想再给她一万,得把信用卡再刷透一次。小萌说过几个月有收入,会还上。”
陆乔心头一沉。过去几年,沈萌的“会还上”几乎成了笑话,但她又知道沈迎的无奈。这是他的家、他的血亲,做哥哥的,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她咽下话头。婚后的经济状况一首不宽裕,上次“卧室翻修”就险些捱不过。如今沈萌再要钱,无异于雪上加霜。
“你决定吧。”陆乔轻声说。
夜里,两人各自辗转难眠。沈迎加班到十一点还在手机上和家里沟通。陆乔不忍心去催,只能翻着书页,听着外面雨丝拍窗。
大约凌晨,沈迎走进卧室,抱着被子坐到床头。他没有开灯,借着电灯外的一点光线,显得影影绰绰。
“陆乔,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他低声问。
“我没什么。”
“你有。”沈迎苦涩一笑,“你觉得她是一只无底洞。”
陆乔没有说话。的确,这是她无法回避的事实——她早就觉得,和沈迎结婚后,仿佛自己一首都在为另一个家庭兜底,无论是情感还是金钱。每次沈萌出事,家里总会波及到她;她努力经营的小家,始终像寄居在沈家的影子里,随时面临被“牺牲”的可能。
“以前你不是说,家就是互相帮衬吗?”沈迎小心翼翼地问。
“是啊。”陆乔叹息,一句“可那不是无休止地消耗”终究没能说出口。她实在说不出口——毕竟,她也有自己的亲生兄弟姐妹,如果他们遇到事,她要不要也一样用家里的积蓄去帮?
她只能低声问:“你有问过小萌,到底还欠多少吗?她打算怎么还?还是只是一次次拆东墙补西墙?”
沈迎沉默着,半天才说:“她说这次是真的最后一次。我知道你不信,可……她没地方去了。”
陆乔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在这一刻,她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局外人”感,仿佛她的婚姻、她的小日子,总被裹挟进沈家那些混乱又无法抽离的家务事里。她想脱身,却又被血缘、、责任感一层层网住,动弹不得。
第二天傍晚,沈萌家里的人真的“找上门来”。
那是个十分体面的女人,西十出头,化着妆,来时带着女儿小遥。小遥病恹恹地趴在妈妈怀中,脸上带着淡淡的高烧后的虚弱。沈萌的母亲,也就是陆乔的婆婆,一边絮叨女儿命苦,一边跟沈迎明里暗里求情:“我们真撑不住了,你要是不管你妹,家就散了。”
客厅瞬时充满了陌生气味:药水和香水的混杂、焦虑与委屈的气息,还有婆婆不合时宜的愤懑——仿佛在控诉儿媳的无情。
陆乔进退维谷,只好端茶倒水,化身成一个“和事老”,劝婆婆歇息、安慰小遥,又要侧面婉转地问沈萌,如何面对债务。可沈萌不说细节,只会哭,甚至有点赌气:“我也不是不想过好日子,是倒霉,每次都差一点。”
婆婆指着陆乔对沈迎愤怒地说:“你家有点钱都要上交,还要问一下媳妇,我闺女都这样了,她还装没事!?”
这一句话像刀扎在陆乔心头——她一首不敢表态,就是怕被婆家指责小气。可事实是,她也明白,婆家的“家事”己经严重影响了自己和沈迎的生活。
深夜,沈萌和母亲终于走了。小遥病恹恹地靠在妈妈身上,一边咳嗽一边喊睡。婆婆拉着沈迎嘱咐:“别做绝,人是你的亲妹妹。”
屋里终于归于安静,留下陆乔如石雕一般坐在沙发上。
“对不起……”沈迎声音低下去,“她这次真的没地方借了。再问朋友亲戚都借遍了。就一万,等她回款后一定还。”
陆乔苦笑:“你信吗?”
“……我信也没办法。”沈迎叹息,“毕竟是我妹。”
沉默良久,陆乔缓缓说:“沈迎,我可以帮你,但希望你记住,我们是两个人的小家,每次她出事都来找你、找我们,你有没有想过对我有什么影响?”
沈迎眉头紧锁,“我知道你辛苦,可沈萌是我唯一的妹妹,爸妈年纪大,家都得靠我撑。”
“那我呢?我是不是也得有人撑、要个依靠?”陆乔掩饰不住泪意,“每次只要沈萌开口,我们就必须帮。以后换成我家呢?如果我弟弟突然出事,你认吗?或者我有个亲戚也跑来求你,你的底线在哪里?”
沈迎一时语塞,低下了头。
这一夜,他俩没有再说话。陆乔辗转难眠,只觉呼吸都沉重。结婚几年,她早该习惯这些婆家的麻烦事,可不知道为什么,今晚的她格外委屈:眼看工资刚好攒下点存款,马上又要一笔“家庭救济”飞出去了。
她想起小时候父母为家计焦头烂额,常常在夜里争吵,谁也周转不开。她以为长大后婚姻能给她一个安稳的家,没成想最终被困在另一个家庭里,成了“包袱”的一部分。
第二天,陆乔在公司做事心不在焉,甚至出了错。领导关切地问,她才勉强一笑:“家里出点事。”
午间,同事赵晴拉她到茶水间问:“又跟沈迎吵架了?你脸色不对。”
陆乔摇摇头。
“还是婆家那边出岔子?你是不是总觉得结了婚还像客人?”
一句话戳中痛处。陆乔鼻头发酸:“是啊,有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只是个‘外人’,家里有个大窟窿,永远堵不上。”
赵晴一把搂住她说:“你其实可以学会狠心点,你的家人、你的小家才最重要。别再当‘救火队员’了。”
这番话陆乔听了无数次。但事到临头,又有几个人真的能“狠得下心”?
钱终究还是转了出去。这次陆乔咬牙,从自己的定期里掏了一半,把银行储蓄转成支票:“你去医院给小遥交吧。”
沈迎接过,眼神里满是愧疚,却也夹杂松了一口气的谢意。
“我会记住。”他说。
陆乔勉强笑笑,但内心却像一块石头堵住了气。她清楚地意识到:这钱也许永远要不回来,更要不回来的是,她和沈迎之间的信任与纯粹亲密。她忽然觉得自己只是一台“自动提款机”,每当婆家出问题时,无论多努力,都必须给出妥协答案。
晚上,两人都安静地吃饭。沈迎试图热络气氛,说了些工作上的趣事,陆乔也搭配微笑,可两个人都知道此刻空气里有一堵无形的墙——如果谁多说一句,纠纷就会膨胀。
吃完饭,沈迎很久后才小声道:“陆乔,我真没想拖累你。”
陆乔摇头,打断他:“别说这些。这不是‘拖累’或‘不拖累’。只是我觉得有时候,我不是在为自己过日子,而是在帮你解决你家无止境的问题。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沈迎垂下头,叹了口气。
陆乔眼中浮现疲惫:“我们真的还是自己家庭的主人吗?还是说,我们都成了你的原生家庭的缓冲带了?”
夜深了,陆乔独自坐在窗前。外面的雨又下了起来。她望着远处城市微亮的霓虹,突然想到自己的人生和婚姻,原本想选的平静生活,如今却是另一种牢笼——她拼尽全力想经营好一个家,结果始终被困在“别人的家庭”里,被意外、委屈和亲情的漩涡死死拉扯着。
这一次,她终于在手机备忘录里写下:
“亲情可以压倒一切,但我的委屈有谁能看见?我该不该,也学会保留一份只属于自己的柔软和底线?”
一连数日,窗外的雨没有停。沈萌终于传来消息,说准备还款,要过段时间才能凑齐。婆婆不时打电话过来,让陆乔“多担待”,她越来越觉得这些声音像蚂蚁一样嗡嗡作响。
她慢慢明白,真正的困境不是金钱的损失,而是那种“被困在他人家庭、始终不是自己家人”的失落与孤独——连“拒绝”的资格都没有。
至此,陆乔终于明白,有些家是嫁了也永远无法真正融入的。有些困局,一生都无法逃脱。她只好学会与困顿和平共处,学会在别人的风波中,争取和守护属于自己的、哪怕只有一小块的安稳和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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