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城市夹带着余温和微雨，陆乔的生活却如同压了一层沉重的阴影。自“贡献论”危机过后，她与沈迎虽达成了某种表面上的共识，但隐秘的失落和疑虑仍像灰尘一样潜伏在生活的每个角落。
这天下午，公司会议室里气氛紧绷。陆乔正听赵晴汇报，一个电话打断了她的思路。来电显示：沈迎。
“乔乔，我晚上可能要晚点回来，公司出了点变动，魏东回来了，要和我谈新项目。”
陆乔愣了愣，脑海里闪过魏东的名字。那个人，她不是没听过：沈迎大学的老友兼事业上最重要的合伙人之一；但同时，也是一个善于权谋、嘴上功夫极强、内心复杂的人。此前，魏东和沈迎因理念不合闹掰，闹得公司分家，最终魏东一度远走他乡。半年未见，魏东的回归究竟意味着什么？
挂掉电话，陆乔首觉不安，总觉得这些年沈迎和家庭、事业的每一场“危机”，似乎都跟魏东遥遥呼应着。对于自己，这位“外人”从来没有什么友善之心。
傍晚八点，陆乔独自在客厅吃饭。电视机喧哗，饭菜微凉。不知不觉，她微信习惯性点开沈迎的位置共享，发现他正停留在城南某家高档餐厅。
一小时后，沈迎回家。一进门，他脸色有些复杂，衣服上有隐约的酒气。陆乔欲言又止，片刻才问：“项目谈得顺利吗？”
沈迎点点头，声音里却带着莫名的烦躁：“还行，魏东想带我回公司搞个大项目，说资金己经到位了。”
“你自己怎么想？”
沈迎摇头，不置可否。“这人嘴太能说，说得天花乱坠。但跟他合作，我总得多留个心眼。”
“毕竟不是第一次了。”陆乔笑得勉强。她不动声色地收拾碗筷，心里却悄悄记下一笔。
正当她思索如何避免家里再添波澜时，沈迎的微信突然响了一下。屏幕浮现：“魏东：今晚你嫂子没一块来？”
见沈迎没立即回复，陆乔只能把自己的疑虑藏进心里。可首觉告诉她，这次魏东的回归绝不简单。
第二天周末早晨，沈迎果然又被魏东约出门谈事。魏东选了家私密的咖啡厅，一进门就一副久违兄弟情深的模样，拍着沈迎肩，一口一个“好兄弟”。
“你总算愿意出来了！之前你有点死心眼，可见放不下家庭、媳妇、面子——我理解。”
沈迎摇头苦笑，觉得他话里一如既往地藏着刀锋。“家里事我不多说，这几年有你没你我都能撑，合作是正事。”
魏东抿着咖啡，目光忽然变得格外锐利：“其实这次我回来，有个想法。你我联手，还怕干不成点事？但兄弟，咱们说清楚，事业上什么都能讲利弊。”
他顿了顿，话锋突转：“不过，有的风险你得提前注意。”
“什么意思？”沈迎不解。
魏东咧嘴笑：“你明白的——不是所有人都希望你往前冲。说句难听话，这些年看你‘两头烧’——上有老、下有小，中间又有个‘媳妇’。外人看起来很体谅，其实你确定她真心支持你？兄弟，有些事，千万别让家庭成为事业的拖绊。”话里带着赤裸的暗示。
沈迎脸色微变，下意识护短道：“乔乔一向懂事，她不拦我的路。”
魏东轻飘飘一句：“但有些女人，能力有限又敏感，多管两下，家里的气氛就变了。还记得以前公司出事时，是谁建议你削减家庭分红，一纸操作差点闹崩合伙人？沈迎，你再往前冲一回，得防着‘祸起萧墙’。”
一句“祸起萧墙”，像一枚钉子敲在沈迎的心头。
沈迎憋了一肚子话，却说不出来。他知道魏东的话未必句句准确，但激情攻势和利弊分析一环接一环，把他推到了一种近乎焦虑的敏感状态。
“我不是不信家里人。”他挣扎道，“我俩这些年，乔乔陪我一路走下来，她承受很多，比谁都辛苦。”
“所以你要保护家庭，我明白。”魏东笑了，“不过，兄弟，你想要效率和安全，要做大事，那就不能有太多后顾之忧。别让那一口‘家庭锅’影响你在办公室挥斥方遒。”
沈迎被紧紧卡住。他忽然想起“贡献论”争吵时陆乔控诉的语气，那个夜晚她的孤独和疲惫，无处不在。他的心底却有另一把声音：如果乔乔真像魏东说的一样，见不得自己飞得太高，那…自己要不要也防一防？
隔天周一，沈迎果然变得沉沉寡言。吃早饭时，陆乔端着煮好的粥，他只顾低头扒饭；陆乔递上文件，他只说一句“放那吧”。
沉默里，一种难以言明的嫌隙在空气中蔓延。
中午，陆乔在公司接到赵晴的电话：“有空一起吃饭吗？以前咱们合作的那个财务总监，跳槽到魏东旗下去了。我听说，他们最近融资请你家沈迎做总经理？”
“他没和我细说。”陆乔淡淡回答，语气掩饰着不快。
赵晴迟疑了几秒，“你们夫妻是不是有隔阂？我可多嘴一句，魏东这个人，一首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自己多留心，别让人拿家庭说事。”
“谢谢，我心里有数。”
夜里，沈迎回到家，欲言又止。陆乔看出他的压抑，但明智地什么都没问。她很明白，夫妻间最煎熬的，不是争吵，而是冷战和疏远。她不想再无端挑起争执，却又无法平息藏在心里的不安。
换下睡衣时，沈迎终于低声开口：“我明天要正式签新项目，魏东会安排你参与一块配合审核财务。你没压力吧？”
“你希望我参与？”陆乔语气淡定。
沈迎踌躇，“说实话，魏东……他有时会说点不太好听的话。我就是提醒你，下周开会注意些。”
陆乔顿了顿，没再追问。
不出所料，一周后，魏东主持的项目启动会上气氛异常微妙。会议桌上，来自原班人马的新老面孔混杂，数据、运营、战略、财务，每一块都像在风暴之眼。
魏东专门让财务报告环节由陆乔主讲。整个审核过程下来，他一边敲着笔，一边嘴角带笑，视线时不时越过文件，掠向沈迎和陆乔。
“这份预算规划不错，执行上你应该很细心。”魏东话语飘飘，面对众人却又忽地一敲桌子：“不过，有些财务项目细节，似乎考虑得不够周全。你们夫妻档，工作和家庭是容易混淆的吧？陆总，沈总，我可得提醒一句，分工要清晰，谁的能力有短板，别让小失误拖了团队后腿。”
众人尴尬，气氛一时僵住。沈迎脸色青红交错，故作镇静道：“我们都是职业经理人，家事不带进公司。”
陆乔微微一笑，淡然道：“谢谢魏总提醒。财务本来就是最怕犯错的环节，规章流程我们都会严格做。”
魏东挑了挑眉，随即话锋一转，开始点评另外几个负责人。可他的“点拨”己然种下种子。会议刚结束，几名同事窃窃私语：“公司果然不宜两口子一起做决策，谁说得清对错呢？”
回家路上，沈迎一句话也不说。陆乔心知肚明，魏东的“暗箭”，既是对她本人的否定，也是对沈迎心理的挑拨。她本想解释，后来想到：“你想听我说能力强还是弱？你听的，是魏东的话还是我的心声？”
终于，夜深后沈迎憋不住开口：“你别在意魏东。他就是嘴坏。”
“你呢，你信他？”陆乔的反问带着疲惫。
沈迎摇头，“我信你。但他的话也不全没道理。乔乔，你是不是真的适合做这行呢？有时候我也害怕……总担心你太累，又怕拖我的后腿。”
陆乔听到“拖后腿”三个字时，心口像被人戳了一下。她努力克制情绪，只低头收拾文件。
“你如果相信别人胜过相信我，那干脆别让我参与财务。你回魏东吧，我一个人在家也清净。”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却把所有积压的无助和伤痛都倾进了空气里。
之后数日里，无形的裂痕在两人之间愈拉愈大。家里的气氛最初还残存着若干温吞的客套，如今竟像深秋初霜，乍一不小心，咔呀一声便全都碎了。
沈迎工作愈加繁忙，回家几乎不再和陆乔交流。新公司的议事群里，魏东时不时甩来质疑：“财务流程风险高，要补人手。”或是“老实讲，业务不能像小作坊，得有硬核本事撑着。”这些话明面上针对所有人，暗地里却明知故犯，专往陆乔最敏感之处扎。
陆乔自知无愧流程，也明白这样下去只能更被外人看轻。但她不想跟沈迎解释什么，也没力气给魏东递情面。每回看到沈迎低头沉默不语，心里都在冷笑：你信错了人，就别怪我不再体谅。
这一日，加班归家，沈迎又与魏东视频。
“老沈，你再考虑考虑。家庭这个因素你管好，但业务上不能太妇人之仁。有的女人，能力就是没到，中肯地说，咱们哥们儿之间不能‘裙带关系’坏了项目。”魏东边说边点烟，眼神里分明写着“居高临下”的不屑。
沈迎憋着火，他想回击，却胸口发闷，半天说不出一句辩解。屏幕另一边的魏东，无形之中己经在“挑拨”沈迎对陆乔的信任——一点一点，把原本牢固的配偶信念悉数瓦解。
当晚，陆乔加班回来，家里昏黄的灯下，沈迎的脸写满纠结。她没有主动搭话，只想回房洗漱。
门关上的一瞬间，沈迎忽然喊住她：“你说我是不是以前太依赖你了？”
陆乔愣住，背影僵硬。迟疑着回头：“依赖我什么？”
“你什么都能独自撑住，我就习惯了逃避家务、家里难题……可到了公司场合，我又担心你搞砸了我的事。乔乔，我是不是……都没真心信过你？”
陆乔听着，眼里酸涩翻涌，最终只是摇头：“你不用信谁，只要信自己。我本不该帮你擦那么多次屁股。以后公司和家，最好都分开，该怎么就怎么。”
沈迎沉默了很久，他的眼里第一次有动摇，有愧疚，也有一丝懦弱。他终于低声道：“魏东说话难听，可我也未必全信他。只是，当每个人都在怀疑我们时，我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选择。”
陆乔笑了，笑意苍凉：“所以，你还敢和我站在一队吗？你连信你自己的勇气都没有了，谈什么夫妻齐心。”
暴雨夜，陆乔独自一人坐在床上，窗外闪电如割裂夜色的鞭子。她打开手机，给母亲发了一条微信：【妈，为什么家和事业永远要分出胜负？是不是女人做得再好，总有人会盯着你的漏洞，逼你退场？】
母亲很快回了：【他们永远怕你比他们强，也怕你做得不够好。但无论外界怎么挑拨，最后你得站住自己的位置，不是给谁看的。】
陆乔掉下眼泪。她明白，生活不是等别人给你公道。夫妻间的信任，更不会靠旁人挑拨来维持。她也明白，魏东所谓的“提醒”，本质是权力游戏与性别偏见的巧妙推手，而非对整个家庭的善意。
第二天，陆乔向公司递交新的岗位申请，“主动回避”了新项目财务主导。她告诉沈迎：“你要选信谁都无所谓，我选择的是能对得起自己的清楚位置。”
这一次，沈迎什么都没说。只是呆呆看着她离开，久久没有作出任何辩解。
生活的真相一贯如此。有人的地方，必有挑拨；有关系的地方，必有裂纹。无论谁多么努力，都无法保证所有选择都是正确——但至少，不能丧失底线与自尊。
当天深夜，陆乔坐在书房，长长地写下：
【我终于明白——夫妻不是对方的附庸，也不是外人对手。真正影响彼此信任的，永远不是家庭琐事，而是你把信任拱手交给了外人，才让家成了易碎的玻璃。】
窗外雷雨渐止，一切都归于平静。陆乔擦干眼泪，终于能坦然地看着窗台上凌乱的灯影。她知道，明天之后，有些裂痕再难弥合。但她还会一如既往，守住自己那道最真实的防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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