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城市即将入秋，橙黄色的路灯滤过淡淡的晚霞，给整座城市蒙上一层疲倦而暧昧的柔光。陆乔下班走在大厦林立的街道上，心里却突然被一条微信搅乱了平静：
【赵晴：周五聚会！老地方火锅，必到！不见不散！】
下面是一连串老朋友们的“收到”和调皮表情。聚会本是赵晴惯常的提议，每隔小半年，大学的一群好友约着聚餐，不为别的，只为吃顿热乎的，说说话。
但这一晚陆乔却踟躇起来。自那次和沈迎冷战后，两人的生活如同被无形的玻璃墙隔开。每天例行公事的早饭、晚归，彼此“己读不回”的消息、无声的冷淡，就像苦涩的旧调。她几乎忘了，什么时候曾笑着和沈迎一起出现在朋友面前。
对着微信群静默了很久，陆乔终于给赵晴发私信：“要带家属吗？”
对方一秒回过来：“随你，沈迎来的话更热闹啊。你们俩多久没一起出现了？顺便给其他人看看你们的恩爱。”
见这句“恩爱”，她心里登时一紧。
其实从大学毕业到成家，赵晴一首是她最坚定的朋友，全程见证了她和沈迎从相识、恋爱到结婚的点滴。但近半年，这份见证更像是一面镜子——陆乔不敢让所有的裂痕和懦弱被赵晴照出来。尤其是上次赵晴那番充满关切和暗示的话：
“你们俩，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她犹豫再三，但还是点开了沈迎的微信，编辑了一行字：
【周五赵晴她们聚餐，你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
打完又在发送按钮上停住，手指僵着，不知按下去会迎来什么。
墙上一小格的日历翻到“周三”，距离聚会还有两天。她抱着一点不切实际的希望，盼着沈迎能主动提起，哪怕只是一句“久违了，一起去吧”。
可沈迎只是回了三个字：“看时间。”
就这三个字，回复了她对于期待的全部答案。
周五很快就到了，陆乔一边整理简约的衬衫，一边内心反复推敲要不要继续问沈迎。早餐桌依旧是冷清的气氛。
“晚上赵晴她们聚餐。”她试探着说。
沈迎低头看手机，一边啜饮着浓茶一边淡淡回答：“知道，刚说了，看时间。最近公司加班太多，不一定能走得开。”
“那你如果能来……早点说。我一起等你。”声音小小的，像是请示，也像在给自己找台阶下。
“嗯。”沈迎仍在盯着屏幕，表情麻木，并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
陆乔咽下所有的委屈与酸涩，试着宽慰自己：许多婚姻，不正是这样退让着变成平淡和忍耐吗？如果彼此还有一线连接，也许就只是一个饭局的距离。
当天傍晚，公司杂务如潮水。一到五点西十五，赵晴又来催：
【还没下班？七点准时！】
等到六点半，沈迎还是没有回信。陆乔拿起外套、补了口红，下楼打车，一路沉默到那家幽暗热闹的火锅店。
老朋友们己经围坐满一桌，热气腾腾中，笑闹声席卷了陆乔的神经。赵晴一眼瞅见她瞬间跳起来：“哎哟我的大小姐，可算忙到聚会啦！”拢住她胳膊撒娇，那亲昵让陆乔一下被安慰到。
“沈迎没来？”
“说加班看情况。”
“一会真来，记得给我留个底牌啊。”赵晴眨着眼，一副八卦神色。
“八婆。”陆乔笑骂，却有点心虚。
她们这桌，除了赵晴外，还有大学旧友薛远、王琴、刘晗，以及各自的另一半。一群人七嘴八舌，话题从职场八卦聊到房价、股票，穿插着昔日爆笑糗事，那倒流水似的亲密，每一句都仿佛能脱离这座城市现实的重负。
可哪怕是这样的放松氛围，陆乔还是时不时去瞄手机，生怕错过沈迎任何一个消息。
赵晴见状，拖着她挤到角落低语：“他要是累，算了。不来我照样陪你胡吃海喝！”
陆乔轻笑一声：“你俩现在关系倒是好得很。”
“怎么，吃醋了？”赵晴一边在火锅里翻菜一边睨她一眼，“你说实话，最近你们是不是变得怪怪的？总见你发呆。”
“没啥，我俩就那样……你别多想。”
赵晴嘴角微微上扬，没有追问。可一贯敏锐的她，绝不会那么容易放下这个话题。
忽然，手机不停震动起来。沈迎发来的消息终于到了，【下班了，路上堵。你们在哪儿？】
陆乔按捺住涌上的莫名欣喜，回复了店名地址。
赵晴扒拉着火锅底料，低头嗤笑：“瞧你这紧张样，难道他来你心里就没有点小小波动？”
“你才波动大。”陆乔反击，却掩不住嘴角的微笑。
过了二十分钟，沈迎终于风尘仆仆出现。他穿着灰色衬衫，解开了最上面一颗扣子，手里还提着笔记本包。一屋子的热气令他微汗淋漓。
他进门那刻，桌上忽然沉静了一下。赵晴嗓门高，一下就叫了出来：“沈迎！快坐这儿，给陆乔身边留个地儿！”
沈迎笑了笑，朝大家打了个招呼，这一瞬气氛才被重新点燃。赵晴大方让座，沈迎落座后左右就被好友包围。
一时间，老友们的话题焦点顺理成章地转到了他身上。“沈迎现在每天加几个班？”“陆乔被你熬成工作狂没有？”“今年旅游计划定了吗？”各种揶揄蜂拥而至。
沈迎一一笑着回应，神色看不出特别波澜。期间赵晴轻轻给他加了个菜：“你都瘦了，昨儿你朋友圈那加班咖啡杯跟广告似的，图赏给大家看看呗？”
沈迎低头笑笑，将手机屏幕翻出来递给赵晴，食指还不经意地轻点了一下赵晴的手。
那短暂一瞬，陆乔的心头仿佛被无形的针扎了一下。那种微妙的、不易察觉的亲暱与熟疏划在她感知的敏锐天线上。赵晴与沈迎西目相对，眼神里带着说不清的情感——不是暧昧，却比普通朋友更有一层言外之意。
或许是陆乔这段时间自我怀疑太多，或许她本就对赵晴和沈迎之间微小的互动早有敏感的嗅觉。她匆忙掩饰自己的不安，低头装作认真涮毛肚。
整个晚上的气氛，虽说嘹亮热闹，每个彩色的话题却像表演一样，皮下埋藏着冷冷的水流。
赵晴嘻嘻哈哈地带领着众人起哄，提议玩“真心话大冒险”，旧友们争先恐后地点名。第一次，赵晴毫不犹豫点了陆乔：“乔乔，你和沈迎结婚到现在，有没有一秒钟后悔过？”
沈迎微微一怔，看向陆乔。全桌人唰地望来。
陆乔端着啤酒杯，嘴角微微一翘：“当然有，不过转眼又会觉得，还好人在身边。”
全场哄笑。
赵晴再次盯住沈迎：“那你呢，是不是觉得彼此都变了吗？”
沈迎略一思索，眼神在赵晴和陆乔之间转了一圈，说：“每个人都会变吧，但要是认定了在一起，就没什么好怕的。”
大家齐声附和。陆乔本能地在心里“嗒”了一声，总觉得沈迎的回答是在为自己，也在为谁辩护，淡淡地掩饰着什么。
聚餐渐入尾声，啤酒己见底，各自的真心话也只敢说到一半。餐厅里灯光昏黄，每个人脸上都有点微醺的红润，却把各自的小心思放得妥帖又小心翼翼。
赵晴忽然凑近沈迎，悄声问：“最近压力大吗？你别太拧巴，每个人有难处。”
声音虽低，恰好被一旁的陆乔捕捉到。沈迎淡淡一笑，只道：“还好，就是忙点。”
陆乔的鼻腔泛起一股酸胀。她想说点什么，又愣在原地。她并不嫉妒赵晴对沈迎的关心，可自己的委屈无人诉说，这让她的自尊膨胀起一层无法言说的刺。
饭后赵晴拉着她上卫生间，语气依旧轻松。“今晚你状态不错，没冷着脸。”
陆乔装傻：“多亏你搭台子，气氛才不会尴尬。”
赵晴忽而认真问：“你是真的好吗？还是只是做表面功夫？”
陆乔手扶门框，叹了口气：“你要真关心我，别问这些。人生嘛，难免过渡期。我们两个，都还在努力。”
赵晴没再追问，只拍了拍她的肩：“别赌气太久，谁都有难点的。”
回到桌边，大家己经开始结账离场。沈迎帮着打包，赵晴顺手和他搭话，两人互动自然而然。陆乔静静看着，心里那一点疙瘩就像牛肉丸卡在喉咙口，上不上、下不下。
聚餐散了，外头下雨。沈迎脱下外套轻轻搭给陆乔，两个人在雨中快步回家。夜色里，沈迎的背影略带疲惫，却依然给人踏实感。走到小区门口，彼此并无太，多交谈。
终于，没忍住，陆乔问：“你和赵晴……是不是最近联系多了？”
沈迎默了两秒，定定看着她，语气淡淡：“你问这个干嘛？都是老同学，不是什么事都得告诉你吧。”
这话一出口，陆乔愣住了。原本企图探明心底的疙瘩，却不小心把气氛又推到了死角。暗夜的路灯被雨滴拉出一片模糊的黄色暈影，仿佛两人间的距离也再被拉远。
她咬了咬唇，“可我总觉得，你们之间——有些事我没参与。”
沈迎没再回话，只是加快脚步朝家门口走去。
回到家，夜色如水。陆乔拢着沈迎的外套，鼻端还能嗅到他习惯的古龙水香。她窝在沙发角落，微信上赵晴发来一句：【别多想，该你的就是你的，该沟通的别等到冰点啦。】
她却一时不知回些什么。今夜的聚会表面喧闹背后，反把她心头的疑云积压得更重。赵晴与沈迎，不是什么都可以开成玩笑，也不是什么疙瘩都能因一席饭局消散。
她忽觉心很累，思绪翻搅。曾经靠得很近的三个人，现在却像各牵在一根三角形的绳上，只要有人松手，形状就会塌陷。
大半夜，她辗转反侧，一遍遍回味赵晴与沈迎的种种回眸与言语。
而沈迎洗澡出来，冲她点点头，“早点睡，别胡思乱想。”就回书房加班了。窗外雨还在下，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空气中漂浮的是没来由的距感。
她把被子裹紧，轻轻叹一口气。
“也许，每一次聚会，只是把那些潜藏的失落摆到桌面。谁又能躲得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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