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归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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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归乡

 

腊月廿八的暮色漫过城中村晾衣绳时,林知夏正蹲在五楼拐角处捆纸箱。

褪色的帆布袋卡着半截洗衣粉包装,楼道感应灯突然滋滋闪了两下,映出她冻得发红的手指关节。

皮鞋踏过水泥地的声响由远及近,混着雪松香的风从楼道灌进来。

周淮深立在两级台阶下,羊绒大衣的袖口露出一截银灰衬衫,铂金纽扣在昏光里泛冷。

他垂眼扫过她脚边的蛇皮袋,喉结动了动:“要不别坐高铁了,我开车送你回去。”

“我买好票了。”她从羽绒服内袋摸出皱巴巴的车票,让他送?

到时候到了她家里她都不知道该如何跟母亲介绍他。硬座车厢的油墨印蹭花了一角,“G1023,六点西十。”

周淮深的手套擦过她冻僵的指尖,皮革凉意刺得她一缩。

他忽然弯腰:“安检口排队要半小时,还是我送你比较方便。”

“习惯了,在不认识你的这么多年我都是这样过来的。”林知夏再次拒绝。

皮鞋跟碾过碎渣时发出细响,他抬手将车钥匙抛进窗台的虫草盒里,有些生气的转身离开。

金属撞击声惊飞了晾衣绳上的麻雀。一首被她再三拒绝他也有些不高兴的说道:“随你。”

感应灯暗下去的刹那,林知夏瞥见他转身时大衣下摆扫过的墙灰,那里有半枚模糊的鞋印,是她上周泼水时溅湿的。

检票口的电子屏泛着冷白的光,林知夏攥着车票排在队伍末尾随着人流一点一点移动。

将自己的行李随抬手动作簌簌落在安检传送带上。身后飘来雪松混着皮革的淡香,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周淮深隔着三人的距离立着,黑羊绒大衣敞着,露出银灰衬衫下紧抿的唇线。

他左手插在裤袋里,指尖无意识着车钥匙的棱角,方才被她拒绝的那把,此刻在金属探测仪下发出细微蜂鸣。

"身份证。"安检员敲了敲台面。林知夏掏证件时带出张泛黄收据,打着旋儿飘到他脚边。周淮深弯腰拾起。

感应门开合的机械声里,他忽然上前半步抓着林知夏:

"开车送你到县城,不进屋。"喉结滚了滚,又补上半句,"顺路谈项目。"

林知夏把行李甩上安检带:

"G1023经停徐州东,转乘大巴两小时首达。"

她盯着扫描仪的红光,不容拒绝的口吻。"周总谈项目该走高速。"

周淮深没有再坚持了。算了,随她吧。

一路风尘仆仆,天亮前到了家。

林知夏没想到回来就碰到了程诺,虽然之前相亲吃过饭,职场上有一点交集,但是不深。

没想到他过年也回老家,林知夏心想,可能是当初的相亲介绍人让他来的,知道她今天回来。

推开斑驳的绿漆铁门时,灶间的白雾裹着红糖香漫出来。

程诺正立在八仙桌旁剥橙子,指尖沾着晶莹的汁水,听见门响看到林知夏了,便回头笑着说:"伯母非让我尝尝她腌的腊八蒜。"

林知夏的布鞋底沾着雪水,在青石板上踩出湿痕。

竹篾筛子里的艾草团子滚落两颗,程诺弯腰去捡,后颈露出截红绳,那是上回相亲时她在庙会随手买的平安结,没想到他还戴着。

"小程一早就来送年货。"母亲掀开蒸笼,糯米香混着他带来的车厘子甜气,"说是你爱吃的赣南脐橙,特意托冷链车送来的。"林知夏母亲语气里都透露着对程诺的满意。

林知夏瞥见墙角摞着三箱水果,保鲜膜上凝着运输途中的冰霜。

程诺递来瓣橙子,果肉剔透得能看见纹路:"橙皮我晒在阳台了,你泡茶时用得着。平时加班多,知道你会喜欢。"

林知夏接过橙瓣,指尖沾了丝凉津津的汁水:

"谢谢,其实我..."她顿了顿,看着程诺沾着橙络的袖口,"其实我不太爱吃橙子,果肉纤维总卡牙缝。"

程诺擦手的动作滞了滞,纸巾在指节缠出淡橘色的痕:

"上回在粤海轩,你说陈皮茶消食。"他从裤袋摸出个铁盒,雕着缠枝莲的旧糖盒里躺着晒干的橙皮片,"晒的时候去了白瓤,不会涩。"

他的一番举动倒是让林知夏不自在起来。

好像上次跟他说过俩人不合适。加上周淮深之前出现过两次都闹的不是很愉快,她以为程诺对自己没什么好感。

母亲突然掀开蒸笼,白雾扑过程诺发梢:

"小程特意问了我陈皮鸭的做法呢!"竹筷戳了戳油亮的鸭腿,"过年炖给你爸补身子,他腰伤最怕寒气。"

林知夏望着糖盒边缘磕破的珐琅彩,正是她中学时弄丢的那只,在庙会套圈摊前急得首哭。

程诺的皮鞋尖无意识碾着青苔,鞋头沾着从省城带来的红泥:"橙子给伯父泡酒也好,听说能祛风湿。"

窗台晾着的红辣椒突然被风扫落,程诺伸手去接,平安结的红绳勾住林知夏发间木簪。

母亲"哎呀"一声,竹筷上的腊肠掉进糖罐:"小程快帮夏夏把春联贴了,梯子在西厢房!"

林知夏知道这是母亲故意给她们留下独处的空间。

竹帘突然被风卷起,卡在门框间吱呀作响。林知夏攥着半截红绳退后半步,木簪歪斜地挂在发间:

"程律师,其实这些..."她瞥见母亲在灶间偷瞄的身影小声的说道,"都是长辈们瞎操心,让你也挺为难的吧?不好意思。"

程诺指尖还缠着那缕发丝,他闻言突然将红绳绕回腕间:

"知夏。"他声音轻得像供桌上将熄的香灰,"橙皮晒了三个晴天,陈皮茶要配虎跑泉水,这些都不是长辈教的。"

糖罐突然被竹帘扫落,冰糖块滚到程诺脚边。

林知夏慌忙蹲身去捡,后脑勺磕到八仙桌沿,震得供桌上的蜜供簌簌掉渣。

程诺伸手要扶,被她躲瘟疫似的避开,掌心堪堪擦过她冻红的耳垂。林知夏没想到程诺这么认真,让她一下子慌了神。

"我...我去取梯子!"林知夏逃走似的对程诺说道

母亲突然掀帘而出,棉鞋故意踩碎两块冰糖,"西厢房那架木梯子重得很,小程快去帮把手!"

林知夏离开后怔怔望着糖盒里新晒的橙皮片,忽觉颈间一暖,程诺走过来将羊绒围巾轻轻搭在她肩头轻声说道:"初七我来送青瓦,顺道把梯子修了。"

母亲在院中故意将铁盆摔得震天响。

程诺转身时,围巾流苏勾住神龛黄绸,扯落半幅"佳偶天成"的绣幔。

林知夏追到门廊,见他车尾灯在雪地里拖出长长的红痕,像极了那年庙会灯笼映在糖画上的光。

除夕夜

供桌上的红烛爆了个灯花,林知夏正往汤圆里添红糖,手机在神龛底下震了震。

周淮深的微信头像跳出来,是张模糊的雪夜路灯,配文:「新年快乐,夏夏」

她拇指悬在九宫格上,红糖罐里突然滚出粒橙皮。

程诺晒的那些陈皮片不知何时混了进去,在暖光下泛着琥珀色。

回完「同乐」刚要搁下手机,铃声骤然炸响,惊得供烛火苗乱颤。她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来的。拿起电话接起来。

听着林知夏那边嘈杂的声音,周淮深打趣的说道:

"你在忙什么呢?"周淮深的声线裹着电流声刺入耳膜,"听你呼吸比春晚倒计时还急。

林知夏的竹勺磕在瓷碗沿:"周总年夜饭吃出幻听了?"灶间飘来母亲炸春卷的油香,混着他那头的雪松香,竟生出几分荒诞的旖旎。

母亲端着炸春卷掀帘而入看见她在打电话:"跟谁唠这么热乎?"

"朋友。"林知夏捂住话筒对母亲解释,竹帘穗子缠住珍珠发卡。

听筒里传来打火机开合的脆响:

"哪种朋友?"

周淮深咬字带着威士忌的砂质感,"能半夜三点教你调鸡尾酒的,还是经常住在一起的朋友..."

院外突然炸响鞭炮,惊得林知夏碰翻糖罐。周淮深在爆裂声里提高音量:

"还是能抱着你哄睡的朋友?"

林知夏听到他的话手一抖,这男人真的是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林知夏手中的红糖水泼在程诺写的春联上,周淮深在笑声里挂断前撂下句:

"等过完年回来再惩罚你"

零点的烟花映红窗棂,林知夏摸到睡衣袖口果然脱了线。

线头勾着根银灰羊毛,正是周淮深那夜在律所休息室,抱她看并购案时西装蹭落的。

檐下的灯笼褪成锈色,除夕夜炸开的红纸屑早叫北风揉成团,冻在石阶缝里像结痂的血珠。

供桌上的蜜供塔矮了半截,母亲每日掰一块泡进姜茶,碎渣在碗底积成小小的雪原。

初三那场薄雪在初五晌午化成冰琉璃,倒垂在瓦当上折射出零散的鞭炮碎光。

林知夏踩着吱呀作响的冰面去采青,竹篮里荠菜叶上还沾着年夜饭蒸鱼的葱丝,那日给周淮深发去的烟花视频里,正巧录进她家晾在院里的鳊鱼干。

母亲擦拭神龛时突然惊觉:"初五该煮破五饺子了!"话音惊飞檐下冰棱。

程诺初五又来家里了,来帮忙弄老屋子的瓦片。

竹梯的吱呀声混着檐角铜铃的清响,程诺指尖抚过窗花的边角,金粉簌簌落在青砖上。

林知夏仰头时,正见他腕间平安结的红绳垂下来,在暮色里晃成朱砂色的弧。

"往左些。"她话音未落,竹梯突然被风推得斜了斜。

程诺单手撑住瓦檐,灰呢大衣扫落积雪,露出内里银灰马甲。

母亲在院里颠着铁锅爆炒腊肉,故意将铲子敲得铛铛响。

程诺借着调整窗花的动作俯身,呼吸扫过她冻红的耳廓似有意无意的说道:

"青瓦特意烧成黛青色,与你家老屋原来的瓦当相配。"

供桌突然传来瓷器相撞的脆响。林知夏转头见蜜供塔歪了半截,慌忙去扶时踩到程诺换下的皮鞋。

意大利小牛皮鞋面上顿时沾了荠菜根的泥,混着祠堂香灰,像极了那年庙会糖画融化的痕迹。

发愣的间隙林知夏没站稳,即将要摔倒的时候。

"当心!"程诺纵深跃下竹梯时带落积雪,快速的用掌心托住她后腰。

母亲端着腊肉掀帘而入看见了这一幕,热气模糊了镜片:

"小程快尝尝这冬笋,"话音戛然而止,因她瞧见女儿正攥着半截红绳,绳头还勾着程诺的第二粒衬衫扣。

林知夏有些抱歉的看着程诺,示意自己不是故意的。

祠堂外忽然飘起细雪,程诺摘了眼镜擦拭水雾。

林知夏望着他鼻梁上两道淡红的压痕,忽想起那日相亲时他摘下眼镜揉眉心,镜架压痕也是这般位置。

此刻她有一种程诺给人很安心的感觉,不像周淮深。总是有很多的变数。说话也没个边。

"初七来修瓦时..."程诺将碎冰糖块摆成塔状,忽然抬眸深情款款的对林知夏说道。

"要不要带你去看新烧的瓦窑?窑火映着雪色,比灵隐寺的晚钟还好看。"

供烛爆出灯花,将蜜供上的糖霜烤成琥珀色。

林知夏捏着半粒花生酥,想到自己跟周淮深不清不楚的关系,突然觉得程诺挺好的,虽然自己不喜欢,但是感情也需要培养不是吗。

至少要给彼此一个机会。林知夏还没有来得及回答程诺。

程诺的尾音还悬在檐角冰棱上,林知夏的手机突然在棉袄兜里震起来。

一看是周淮深的来电。本来不想接,但是又怕他闹脾气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索性接了起来。

“在干嘛?”周淮深慵懒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

"在喂祠堂的流浪猫。"她蹲身抓了把陈年香灰,看它们在指缝漏成细沙,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复着他。"没干嘛。"

程诺正将金箔往功德箱上贴,闻言回头轻笑的看着林知夏声音不大不小但又能刚好落进听筒的样子响起:

"知夏,初七辰时我来接你。"

羊绒围巾扫落案头线香,灰烬在他皮鞋尖堆成小小的坟。

电话那头传来钢笔折断的脆响。

周淮深听到了程诺的声音。林知夏盯着功德箱上自己扭曲的倒影。

"谁在说话?"周淮深的呼吸喷在话筒上,像那年雪夜他呵气暖她手指时的白雾,林知夏听出来他有些生气。

"一个客户。"林知夏用鞋尖碾碎香灰里的米粒,胡说八道起来"并购案的法务顾问。"

周怀深那边突然传来供烛突然爆响,惊得她手抖按到免提键。

周淮深淬了冰的冷笑炸开在佛堂:"什么客户要林律师大过年的在祠堂见面,林知夏你当我三岁小孩儿哄呢?"

林知夏被噎的不知道说什么,就先敷衍哄哄他的说:

“好啦,真的是客户。”

周淮深暴躁的声音响起说:

“林知夏,你看我很傻吗?我很好骗是不是,听声音我都知道是你之前相亲的那个姓程的。”

林知夏瞥见程诺留在蒲团上的保温杯,杯口还沾着与她同款的橙皮碎都还没有来得及回复他。

周淮深突然挂断电话前撂下句:"初七我也去你们的祠堂烧香,替姓程的求个姻缘上上签。"

香炉青烟忽然打了个旋,将"莫向外求"的匾额熏得更模糊了。

林知夏摸到手机壳裂了道细纹,正卡在周淮深上次摔坏的修补处。

手机突然"叮咚"的通知响,她低头看见微信转账1314520元备注写着「香油钱,烦请佛祖超度野鸳鸯」。

林知夏笑了:“真幼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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