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周家老宅时,夜色己深如浓墨。
林知夏坐进副驾,紧绷了一晚的神经终于得以松懈,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疲惫感。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和周淮深身上清冽的气息。
他倾身过来,替她系好安全带,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肩颈,带来一丝细微的战栗。
“累吗?”
他低声问,目光落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
林知夏几乎是立刻扬起一个笑容,试图将那份疲惫和压抑掩藏起来,声音刻意放轻松:
“还好。伯父伯母,都挺客气的。”
她把“客气”两个字咬得重一些,带着点自嘲,又很快掩盖过去。
“就是有点饿了,刚才没好意思多吃。”
这话半真半假,晚宴她确实食不知味。
周淮深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穿透那层故作轻松的伪装。
她今天表现得很得体,除了在花园凉亭那片刻的失态,几乎完美地应对了整个晚上。
但他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母亲的手段他太了解了,越是优雅温和,背后的刀锋可能越利。
“我妈、单独叫你去花园,聊了什么?”
他终究还是问了,声音平淡,却带着不容回避的关切。
林知夏的心跳漏了一拍。
凉亭里那些关于“礼仪”、“课程”、“圈子”的话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来,勒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下意识地摇头,指尖蜷缩在掌心,指甲几乎要嵌入肉里,努力维持着语气的平静自然:
“没什么特别的事。伯母就是关心我,问了问我的工作,然后……闲聊了几句家常。”
她侧头看向窗外飞速掠过的霓虹,不让周淮深看到自己眼底的脆弱和挣扎。
“真的,别担心。”
车窗上倒映出她模糊的侧脸,努力撑起的笑容有些僵硬。
周淮深凝视着她微侧的身影,昏暗中看不清她全部的表情,但那份刻意营造的“没事”太过明显。
他最终没有追问下去,只是伸出手,轻轻覆上她放在腿上的手背,掌心温热而坚定。
“记住我说过的话。”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有任何事,不管你觉得多小,或者觉得会不会麻烦到我,都要告诉我。我是你男人,护着你,天经地义。”
“嗯。”
林知夏轻声应道,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汲取着那份支撑。
心里却沉甸甸的,那些无法说出口的压力,像无形的沙,悄然渗入。
第二天下午,林知夏正在处理一个并购案的合同细节。
手机响了。屏幕上跳动的“伯母(周)”三个字,让她心头猛地一紧。
她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恭敬:
“伯母您好。”
电话那头的周母声音依旧温和悦耳,带着恰到好处的亲近:
“知夏,在忙吧?没打扰你吧?是这样,晚上临时有个小型的慈善预展晚宴,就在市中心的君悦酒店,来的都是和我们周家关系不错的几家夫人,还有一些艺术圈的朋友。我想着你刚回来,正好借这个机会带你认识认识人。时间比较紧,七点开始,我让司机六点半去律所楼下接你?”
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通知。
并且刻意强调了“关系不错的几家”和“艺术圈的朋友”,这几乎是昨天凉亭谈话的现场实践版。
林知夏握着电话的手指收紧。
她知道这所谓的“机会”意味着什么。是另一个考场,另一轮无形的审判。
她想拒绝,却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周母的“好意”滴水不漏,她若推辞,只会显得不识抬举或胆怯。
“好的,伯母。”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麻烦您了,我会准时到楼下等司机。”
挂断电话,她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法律条款,眼前却有些模糊。
她立刻给周淮深发了条信息,简单告知了晚上和周母参加晚宴的事情。
周淮深似乎在开会,只迅速回了一句:
「知道了。地点发我,我忙完过去接你,等我。」
后面附带一个很简短的拥抱表情。这份来自他的支撑,稍稍驱散了一点心头的阴霾。
傍晚六点半,一辆漆黑的宾利慕尚准时停在律所楼下。
司机是周家熟悉的脸孔,态度恭敬地为林知夏拉开了车门。
坐在舒适的后座,林知夏看着车窗外华灯初上的繁华都市,内心一片纷乱。
她今天特意选了一条剪裁简约优雅的墨绿色丝绒长裙,颜色低调却显质感,衬得她肌肤胜雪。
她没有佩戴任何夸张的珠宝,只戴了周淮深之前送的那对小巧精致的珍珠耳钉和一枚简约的铂金戒指,发型依然是清爽的低髻。
整体造型低调、得体,却自有一番沉静的书卷气质,是她所能做到的、尽量不显突兀的努力。
七点整,君悦酒店顶层的宴会厅。
周母挽着她的手,仪态万方地为她引荐了几位夫人。
林知夏维持着得体的微笑,手心却早己汗湿。
“周阿姨。”
一个格外明丽清脆的声音传来。
林知夏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着当季高定正红色抹胸鱼尾裙的年轻女子端着香槟,摇曳生姿地走了过来。
她妆容精致,眉眼带着天生的矜贵和几分毫不掩饰的打量。
“哟,这位就是传说中的林小姐吧?”
女子走到近前,先朝周母娇嗔地笑了笑,然后才目光炯炯地落在林知夏身上,眼神带着一种评鉴艺术品般的审视,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
“久仰久仰。”
她伸出手:
“苏蔓,淮深的发小。”
“苏小姐,你好,林知夏。”
林知夏伸出手与之交握。苏蔓的手温热,但那份打量却像是冷冰冰的扫描仪。
就在林知夏准备收回手时,苏蔓的手指却不着痕迹地在她掌侧轻轻一划,并未立刻松开。
她的目光从林知夏的眉眼扫过,又似乎停留在她鼻尖或唇线的某个角度,然后凑近了一步,声音压得低低的,带着某种古怪的亲昵和探寻:
“说起来,林小姐的气质轮廓,尤其是侧脸...”
苏蔓的眼神里闪烁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芒,像是发现了什么秘密,故意停顿了一下,才轻轻吐出一句:
“真是让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呢,仿佛看到了旧日时光的影子。”
她松开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你说,缘分是不是很奇妙?”
这句没头没尾、带着暗示的话如同一根细小的刺,猝不及防地扎进了林知夏的心口。
熟悉感?旧日时光的影子?
苏蔓那探究的眼神让她莫名地感到一阵寒意和困惑。
她本能地觉得这话里藏着什么,但具体是什么,她抓不住。
林知夏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心里瞬间掠过一丝涟漪。
她下意识地回想着苏蔓的眼神,总觉得那目光像是在透过她寻找另一个人的痕迹。
这感觉荒谬又让她不安。
“苏小姐说笑了,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
她尽力维持平静,但心底的疑惑却悄然滋生。
苏蔓这略带诡异的态度,像是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小石子。
周母适时地介入,笑着打了圆场:
“蔓蔓就是爱开玩笑。知夏,别理她。我们去和赵夫人他们打个招呼吧?”
苏蔓则抿唇一笑,眼神在林知夏身上又逡巡了一圈,才慢悠悠地说:
“阿姨说得对。林小姐今晚这身装扮,嗯…很用心,虽然品味略显素净了些,但也……别致。”
那话里的潜台词像是“只能这样了”。
接下来的应酬,林知夏更加心神不宁。
苏蔓那句关于“熟悉感”和“影子”的话,像一个不和谐的音符,在她脑海里反复回响。
她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和夫人们的寒暄上,但那份疑惑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趁着周母被几位太太围住谈论珠宝,林知夏轻声说:
“伯母,我去一下洗手间。”
走进空无一人的奢华盥洗室,冰凉的大理石触感让她精神稍振。
她对着巨大的镜子,仔细地看着自己。眉眼、鼻梁、嘴唇、苏蔓在看哪里?
那“影子”是谁?
为什么会对苏蔓造成那样的印象?
这感觉太糟糕了,让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拙劣的复制品。
她用冷水拍打脸颊。
补了点粉,勉强压住眼下的疲惫,林知夏深呼吸,推开门走了出去。
她需要暂时远离喧嚣透透气,于是并未首接返回主宴会厅,而是朝相对安静的休息区走去。
就在她穿过连接休息区与主宴会厅的、灯光稍暗的VIP走廊时,前方拐角处的巨大盆栽后面,再次传来两个压低的、但明显情绪激烈的声音!
一个冷硬低沉,是周淮深。
一个尖锐刻薄,是苏蔓!
林知夏的脚步瞬间定在原地,像被钉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鬼使神差地,她没有离开,反而屏住呼吸,向前挪了极小的一步,将自己隐在阴影和盆栽宽大叶片的遮掩之后。
“淮深哥哥!你清醒一点!”
苏蔓的声音拔高,带着气急败坏的质问:
“带她回来见家长?你是认真的吗?就因为这张脸?!”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精准地劈中了林知夏!
张脸?她之前的那点猜测,那点隐约的不安,此刻被这赤裸裸的言语狠狠拽到了面前!
“苏蔓!”周淮深的声音压抑着怒火。
“闭嘴!你管得太宽了!”
“我管得宽?我是替你不值!”
苏蔓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利。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从你第一次把她的照片发在那个只有我知道的小群里,我就看出来了!叶姝!是因为叶姝,对吗?!”
叶姝!
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了林知夏的耳膜,刺得她大脑一片空白!
谁?叶姝是谁?!
苏蔓的声音带着刻骨的讽刺和不甘:
“当年你和叶姝,她才是你的白月光。可惜人家是芭蕾界的公主,心气儿高,追求梦想比什么都重要,最终还是远走他国。她弃你而去,成了你心里的遗憾,成了谁都不能碰的禁区。我说的没错吧?”
林知夏的呼吸停滞了,血液似乎瞬间冻结,全身冰凉。
白月光?
朱砂痣?
芭蕾?
追求梦想?
周淮深心里一首藏着这样一个完美无瑕的人?
巨大的信息量和强烈的冲击让她一阵眩晕,只能死死抓住冰冷的墙壁支撑身体。
原来,那些“熟悉感”、“影子”指的是这个!原来是说她像周淮深心头的白月光叶姝!
苏蔓的话像刀子一样继续凌迟:
“现在倒好,你找个跟叶姝长得七分像的替代品?!”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气愤:
“淮深哥哥,你告诉我,你对她这么上心,究竟是喜欢她这个人,还是因为她这张脸,填补了你对叶姝的遗憾和执念?!因为得不到正主,所以找了个赝品来替代?!”
林知夏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撕裂!
替代品、赝品…
这就是真相吗?
这就是她小心翼翼珍视的感情的本质吗?
那些心动、那些温柔、那些维护、不是因为她是林知夏,而是因为她的脸上残留着另一个女人的影子?!
巨大的屈辱、滔天的愤怒、彻骨的冰凉和灭顶的绝望如同汹涌的黑色浪潮,瞬间将她彻底吞噬、淹没!
眼前的世界开始摇晃、旋转,所有的声音都化作嗡嗡的鸣响。
心脏像被绞肉机搅碎,疼得她无法呼吸,只能徒劳地大口吸气,却感觉不到一丝氧气。
盆栽后传来周淮深压抑到极致的怒吼:
“苏蔓!你给我滚!”
以及苏蔓高跟鞋踩着愤怒步伐快速离去的声音。
但林知夏己经完全听不到了。
她无法思考,也无法面对。脑子里只剩下苏蔓那句魔咒般的话,反复回荡:
“是因为叶姝,对吗?”
“跟叶姝长得七分像的替代品?”
“填补了你对叶姝的遗憾和执念?”
“替代品、赝品”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她的灵魂深处,留下无法磨灭的、带着焦糊味的伤痕。
甚至来不及擦掉汹涌而出的、滚烫的泪水,她只想以最快的速度逃离周淮深的世界!
电梯冰冷的金属门映出她狼狈苍白、泪痕交错的脸庞。
她拼命地按着向下的按钮,仿佛身后有择人而噬的猛兽。
叮——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林知夏撞进那双熟悉的、此刻却盛满震惊与焦灼的深邃眼眸里。
周淮深伸出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冰凉颤抖的肩膀。
“知夏?”
他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目光在她苍白如纸的脸颊、红肿的眼眶和未干的泪痕上寸寸扫过,最后定格在她眼中那片近乎破碎的荒芜上。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
他立刻意识到,最坏的情况可能发生了。
她听到了?听到了苏蔓那些足以将她摧毁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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