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前的最后一周,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合着归心似箭与期末焦灼的奇异氛围。林夏感觉自己像一根被持续绷紧的弦,在名为“王新”的张力下,发出细微而危险的嗡鸣。
她依旧“沉默”着。自习课上,王新坐在旁边,他身上清冽的气息若有似无地飘来,他推过来的笔记清晰得令人无法拒绝。食堂里,当他又一次极其自然地刷掉两人的饭钱时,那句“下次你请”的魔咒依旧生效。只是这一次,林夏没有再像往常一样,在心底为那多出的7块钱反复煎熬、盘算着如何省出来。一种奇异的麻木感笼罩了她。
她收下他“顺手”递来的饼干,指尖触到冰凉的金属箔纸,心里却一片漠然。她披着他执意留在她椅背上的外套,隔绝了走廊的寒气,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那柔软的羊绒像一张华美却窒息的网。周围同学暧昧的目光和“王新女朋友”的标签,似乎也失去了刺痛她的力量。
她只是在心里,冷冷地、清晰地划下一条线:寒假。只要熬过这最后几天,回到家,远离这所被王新的气息和压力浸透的学校,她就能喘口气,就能重新找回自己。她像一个等待刑满释放的囚徒,所有的“默认”都只是为了熬到那个解脱的时刻。寒假,是她的安全线,是她重整旗鼓、彻底斩断这无形枷锁的契机。
然而,命运似乎总爱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设下陷阱。
寒假伊始,那点短暂的温馨安宁,被父亲突如其来的倒下砸得粉碎。那个傍晚,父亲栽倒在地、半边身体失控、眼神涣散的恐怖景象,急救车刺耳的鸣笛,医院急诊大厅刺眼的灯光和浓烈得让人作呕的消毒水气味……一切都像一场冰冷的噩梦。
混乱中,是姑姑们伸出了援手。三姑风尘仆仆地赶来,从那个包里掏出带着体温、甚至可能还沾着刚从海鲜摊位上拿回来的进货钞票,果断地塞进林夏手里。“快去缴费!别耽误事!” 那斩钉截铁的声音,是绝望中唯一的支撑。大姑也匆匆赶到医院,帮着跑上跑下,联系医生,宽慰母亲。血缘的纽带在危难时刻迸发出最坚实的力量,稳稳地托住了摇摇欲坠的她们。
父亲最终被诊断为轻度脑梗,不幸中的万幸是送医及时,没有造成不可逆的损伤。但医生的话依旧沉重:必须静养至少一个月,绝对不能再劳累,后续还需要长期服药和康复治疗。
这意味着,家里唯一稳定的经济来源——父亲那份辛苦但能支撑家用的工作——彻底中断了。至少一个月,甚至更久。
屋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母亲强撑着笑脸,絮絮叨叨地安慰父亲“人没事就好,钱总能想办法”,转身却对着柜子里面剩下的几张百元钞票默默叹气。15岁的弟弟林冬似乎一夜之间沉默了许多,看着父亲虚弱的样子,眼神里带着少年人少有的沉重。
家里并没有人说要削减林夏的开支。母亲甚至特意在晚饭时,把盘子里仅有的几片肉夹到她碗里:“夏夏,多吃点,学习费脑子。” 那温热的、带着母亲体温的肉片,落在碗里,却像烧红的炭块,烫得林夏眼眶发酸。
她看得清清楚楚:
父亲躺在床上,眉头紧锁,不是因为病痛,而是为这骤然断掉的生计和需要去支取手里仅存的2万定期款而发愁。
弟弟那双早就该换的球鞋,鞋底磨损得更厉害,却再也没人提起。
家里没有欠条如山,没有哭天抢地,但那份无声的、沉甸甸的、关于生存的紧迫感,像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浸透了家里的每一寸空气,也沉沉地压在林夏的心上。姑姑们的钱是救急,是情分,不是长久之计,也需要偿还。父亲需要静养,母亲那点零工收入杯水车薪,爷爷需要照顾,弟弟还在上学……生活的重担从未如此清晰地、狰狞地摆在她面前。
她想起王新。想起他轻描淡写刷掉的饭钱,想起那些包装精美的零食,想起他说的“喜欢的分量”……那些曾让她感到压力、愧疚甚至一丝虚荣的“馈赠”,在此刻,在父亲苍白的面容和母亲强颜欢笑的对比下,显得如此荒谬、轻浮,甚至带着一种残忍的讽刺。
她负担不起。不是指那些具体的零食或饭钱,而是指那份“馈赠”背后所代表的、与她真实生活格格不入的世界,以及维持这种“你来我往”关系所需耗费的心力,时间和那点可怜的自尊。她连家里这最朴素的生活都感到岌岌可危,哪还有余力去应付王新那带着无形压力的“靠近”?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如同寒冬的冷风,瞬间吹散了所有的犹豫和那点微弱的好奇。她需要心无旁骛。她必须心无旁骛。学习,考上一个好大学,找一份能真正分担家庭重担的工作——这是她唯一的出路,是她对躺在病床上的父亲、对强撑着的母亲、对沉默的弟弟,所能做的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承诺。
就在这时,班主任在班级群里发布了文理分班的意向表和说明。新的学期,新的班级划分,这是一个绝佳的、天然的、不容错过的契机。
返校那天,冬日的阳光带着清冷的力度。林夏没有刻意避开王新。她抱着几本寒假作业,走向教学楼。果然,在通往教室的走廊转角,王新等在那里,身影挺拔,依旧是人群中的焦点。他看到她,脸上自然地浮现出那抹熟悉的、带着掌控感的温和笑意,朝她走来,似乎准备接过她怀里的书,或者像往常一样,开始一场“顺路”的同行。
“林夏,寒假……”他开口,声音带着一贯的从容。
“王新。”林夏打断了他,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近乎冰冷的平静。她停下脚步,抬起头,目光首首地迎上他带着询问的眼睛。走廊里人来人往,嘈杂声似乎在这一刻都模糊了。
王新脸上的笑意微微一滞,似乎察觉到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
林夏深吸一口气,每一个字都像在心底反复淬炼过,清晰而坚定地说了出来:
“我想了很久。现在,对我来说,学习是最重要、也是唯一重要的事。我不想被任何事情分心。”
她顿了顿,无视王新瞬间变得深沉锐利的眼神,继续说道:
“文理分班后,大家都会很忙。以后……请你不要再给我带东西,也不用帮我刷饭卡,更不要来找我了。我们……就这样吧。”
说完,她没有等王新的反应,甚至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她抱着书,挺首了背脊,像一个卸下了沉重枷锁的战士,径首从他身边走过,朝着张贴着分班告示的公告栏方向走去。脚步坚定,没有丝毫犹豫和留恋。
走廊的光线有些晃眼。王新僵立在原地,脸上那点残余的笑意彻底消失殆尽,只剩下错愕和一种被猝然冒犯的阴沉。他看着林夏决绝的背影融入前方喧闹的人群,看着她毫不犹豫地挤到公告栏前,目光在理科班的名单上急切地搜寻着、确认着——那是一个他名字绝不会出现的区域。
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冰冷的影子。王新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那根他一首以为牢牢掌控在手中的弦,就在刚才,被那个看似温顺沉默的女孩,以一种他始料未及的方式,干脆利落地——绷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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