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冰窖里的碎骨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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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冰窖里的碎骨片

 

县医院的小病房像口倒扣的冰窖。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沉甸甸地压在肺里,呼出来的气都带着股涩味。窗外灰蒙蒙的光线透过洗得发黄的布帘子,勉强映着床边掉漆的木头方凳上坐着的人。

沈锋低着头,坐在那张破旧的木头方凳上。脊背挺得像钢针戳着凳面,深绿色的制服领口扣得死死的,勒得喉结下方一道深痕。他整个人浸在屋子角落的阴影里,光线爬到他肩章上就不往下走了,帽檐的阴影像块铁面具,牢牢盖在他眉眼之上。

脚边水泥地上,几块深红色的搪瓷碎片躺在尘埃里。其中一块最大、弧度最完整的,清晰地印着个残缺的“囍”字边框,红漆剥落的地方露出粗砺乌黑的铁胎。是他带来的。从厂里那片狼藉的纸屑风暴中心捡回来的。碎片边缘沾着薄薄一层灰,像凝了血又干涸后的痂。

房间里只剩下输液管里药液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规律,冰冷,像倒计时的鼓点敲在水井的桶壁上。

林夕躺在窄硬的铁架床上。眼皮涩得像磨砂纸,但意识是清的。高烧的潮水退去,露出了底下一片狼藉的礁石。骨头缝里还残留着火燎过的酸痛,头沉重得抬不起来。她能看到自己露在薄被外的手,枯瘦,指节因为用力攥着什么东西太久而生出白印,像枯树枝在惨白的病床上。

能感觉到。那种冰锥似的视线,穿透稀薄的空气,无声地钉在自己脸上。沈锋在等。等她的反应,等一句解释,等一个能撬开眼前这团混沌迷雾的破绽。

她合着眼皮。眼睫毛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轻微地颤动。呼吸放得很慢,很轻,胸口的起伏几乎微不可察。

“醒了就别装。”沈锋的声音突兀地砸穿了滴答声。不高,平得像在念一份枪决书稿子,字字都裹着冰渣,“再憋死过去,神仙也救不回。”

林夕的睫毛猛地一颤。

她缓缓掀开眼皮。视线浑浊了一会儿,才吃力地聚焦在沈锋脸上。那张脸,棱角太硬,阴影太重,嘴唇抿成一条刀锋线,几乎看不到半点活人气息。目光相接,像撞上了冷硬的铁。

“沈…沈队长……”她的声音干得能搓出沙子,破碎地挤出嗓子眼。

沈锋没应这声称呼。他一动不动,阴影里的眼神却更沉了几分,像秤砣砸进深井。“水沟,”他吐出的两个字硬邦邦砸在水泥地上,“什么东西?”

病房里的空气骤然绷得像根勒进肉里的钢丝绳。滴答声都似乎被逼停了。

林夕的喉咙滚动了一下,咽下那点根本不存在的唾液,喉咙管摩擦得像钝刀在刮。她看着沈锋,目光里浮着一层薄薄的水光,是烧退后的虚汗和残留的惊悸:“李成刚……那天……他死了,就扑在…那水沟里……脸朝下……”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艰难地撕扯出来,带着濒死般的颤音,“那水……好脏……他泡在里面……我看到……沟底烂泥里……有东西……在反光……像……”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脯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眼神涣散开来,像是又陷入了某种恐怖的回忆:“像……碎了的骨头茬子……反着光……白的……上面……好像……还有暗红的……烂了的……”

“呕——!”毫无征兆的干呕声打断了她断断续续的描绘。她猛地侧过身,趴在冰冷的床沿,剧烈地咳嗽起来,肩膀瘦得只剩下骨头的架子在薄被下耸动,整个人蜷缩着,像只被开水烫了的虾米。呕到最后只剩下一声声撕心裂肺的空响,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咳出来。

沈锋眉头紧锁。那浓密的眉毛拧成了个疙瘩,眼神锐利地盯着床上那团剧烈颤抖的影子,分辨着她究竟是虚弱的表演,还是真实的生理反应。医院里混杂的空气闷得人胸口发紧。

就在这时,病房门外走廊上,一阵由远及近的、杂沓又沉重的脚步声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闷!脚步声很快在门口停下。

“砰!”

门板被一股大力从外面推开,撞在墙壁上又弹回来,发出一声闷响。

一股更强烈的寒意夹杂着泥土的腥气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冻酸腐味儿,猛地灌满了小小的病房!

门口站着的,是沈锋手下那个黑壮汉子。他脸色铁青,嘴唇发乌,浑身上下冒着丝丝白气,眉毛头发梢都结了细密的霜花。他怀里抱着个厚厚的老棉被裹成的大包裹,包裹严实,但浓烈的、深入骨髓的寒气正从棉被缝隙里争先恐后地往外钻!那包裹下端沉甸甸的坠着,还在往下滴着泥水混合着暗红冰渣子的液体,在地板上迅速晕开一小滩冒着寒气的污迹。

他半边肩膀和胸前的制服都被泥水湿透了,紧贴在身上,显出虬结的肌肉轮廓。他一进门,浓烈的泥土腥气和冰冻腐气瞬间压过了医院原有的消毒水味。

“队长!挖……挖出来了!”黑壮汉的声音带着喘息,因为寒冷而有些发僵和不易察觉的颤抖,“那…那臭水沟……冻得跟铁砣子似的……铁锨都崩了刃口!”他的牙关在轻微磕碰,呼出的白气浓得化不开。

他大步走进来,沉重的脚步踩在地上带起泥渍。他小心地把那冻得硬邦邦的棉被包裹轻轻放在房间中央唯一一块稍显干净的地面上。

“刺啦”一声,他动作迅速地扯开裹在最外面、被冻得邦硬的旧棉被。

里面的寒气简首像打开了冰库的铁门!一团冻得发黑的烂泥坨首先露了出来。但烂泥坨中间,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硬纸板托着几样东西——

首先是十几块形状扭曲、颜色惨白带黄、边缘粗糙无比的碎片。大的不过指甲盖,小的如同黄豆粒,混杂在暗红色的冻土里。是骨头!被打碎、浸泡又冰冻过的碎骨!

碎骨片旁边,用镊子小心翼翼夹着两样东西:

一样是块暗红色、半凝固像酱状的东西,表面结了层白霜,细看似乎还粘着两根弯曲硬朗的黑色毛发——人的头发!

另一样,则让沈锋的瞳孔骤然收缩!那是半块沾满油污的蜂窝煤渣!很普通的烧剩下的煤核。但就在那粗糙的煤面断口上,被人用尖锐物狠狠地、歪歪扭扭地刻划了一个深深的印记——

一个粗劣潦草的“九”字!

字迹凶狠,刻痕里塞满了黑色的煤灰和泥渍,在惨淡的光线下显得异常狰狞刺眼。

病房里鸦雀无声。只有从包裹里不断散发出的、越来越浓重的寒气冻气。

沈锋豁然起身!那凳子腿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摩擦声。他两步就跨到包裹前,视线锐利如鹰隼,死死钉在那个沾满泥煤的“九”字刻痕上!眉间的川字纹深得能夹死苍蝇。

就在这时,门外走廊又传来一个年轻警员焦急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跑近门口:

“队长!老厂区保卫科电话!韩顺…韩顺他妈带了几十个下岗工人把仓库围了!扯着白布要死要活!说咱们砸了厂门搜仓库是破坏生产!要厂长做主!说谁再动仓库就是逼他们全家死路一条!县里……县里李副县长的车也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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