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相触的刹那,殿内凝固的空气骤然流动。烛火猛地一跳,爆开细碎的金芒,将两人染血的指尖映照得如同祭坛上相触的圣物。
母后冰凉的手指在父皇滚烫的掌心下几不可察地一颤,却没有缩回。父皇的手掌宽厚粗糙,包裹着洇血的棉布,带着沙场归来的硝烟与铁锈气,此刻却小心翼翼地收着力道,仿佛捧着易碎的琉璃。他指节上被碎瓷割破的伤口渗出暗红,混着母后指尖未干的泪痕,在烛光下凝成一颗浑浊的血珠。
“清漪...”父皇的喉结剧烈滚动,嘶哑的嗓音里翻涌着惊涛骇浪,最终只化作一声沉痛的叹息。他收拢手指,将那只冰凉的手完全裹入掌心,力道紧得发颤,像是抓住了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怕稍一用力便会再次碎裂。
母后别过脸,泪水无声滑落,却没再抽回手。她瘦削的肩膀微微起伏,压抑的哽咽闷在喉间。那被恨意冰封的眼底,坚冰正被这滚烫的触碰寸寸融化,露出底下深可见骨的伤痕与茫然。
“娘娘,郡主的药...”周詹事苍老的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打破了这无声的胶着。他端着新熬的汤药,氤氲的热气里裹着浓烈的苦涩。
父皇的目光终于从母后脸上移开,落在那碗墨黑的药汁上。他极其自然地伸手接过药碗,白玉勺在碗沿轻碰,发出清脆的微响。他垂眸,专注地吹散热气,侧脸在烛光下勾勒出冷硬的线条,下颌紧绷的弧度却泄露着未曾消弭的后怕。
“阿玥,喝药。”他将药勺递到我唇边,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浓烈的苦味弥漫开来。我顺从地张口咽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母后。她依旧侧着脸,视线落在虚空,被父皇紧握的手却不再僵硬,指尖甚至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轻轻勾住了父皇染血的棉布边缘。
一碗药见底。父皇取过温帕,仔细擦净我唇角的药渍。动作间,玄色袖口滑落,腕间那道狰狞的旧疤再次暴露在烛光下——皮肉翻卷的深沟,如同一条盘踞的毒蛇,无声诉说着前世以命相护的惨烈。
母后的目光,终于落在那道疤上。
她的呼吸骤然停滞!身体猛地前倾,另一只自由的手不受控制地抬起,颤抖着悬在半空,似乎想触碰那道可怖的伤痕,又在咫尺之距生生顿住。巨大的痛楚和迟来的认知在她眼中激烈冲撞,化作汹涌的泪。
“是...是为阿玥...”她喃喃自语,声音破碎不成调,“挡箭...毒...”
父皇的身体几不可察地一震。他缓缓拉下袖口,掩住那道疤,动作带着一种近乎狼狈的仓促。他没有看母后,只是将空药碗递给周詹事,声音沉哑:“再去熬一碗安神汤,要热。”
周詹事躬身退下。殿内再次陷入沉寂,却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冰冷。烛火噼啪,光影在三人之间流淌,将那些未尽的言语、未消的隔阂、以及悄然滋生的微弱暖意,都笼罩在一片昏黄而柔软的静谧里。
母后依旧被父皇紧握着手,泪水无声地淌过苍白的脸颊。她不再抗拒那掌心的温度,甚至微微调整了姿势,让那只伤痕累累的大手能更完全地包裹住她的冰凉。她的目光,终于从虚空中收回,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深不见底的迷茫,缓缓投向父皇沾满血污的侧脸。
父皇似有所觉。他依旧端坐着,脊背挺首如松,目光沉沉地落在地面那滩混着血与药的污迹上,仿佛在凝视着两世纠缠的罪与罚。唯有那只握着母后的手,指腹极其轻微地、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安抚意味,在母后冰凉的手背上,了一下。
极其轻微的一下。
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母后死寂的眼底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她长长的睫毛剧烈地颤抖起来,更多的泪水汹涌而出,却不再是绝望的寒冰,而是带着灼人温度的洪流。她猛地低下头,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压抑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不再是凄厉的控诉,而是混杂着巨大痛苦、茫然、以及一丝微弱释然的悲鸣。
“...为什么...不早说...” 闷闷的泣音从交叠的手掌间溢出,带着血泪的质问,“...让我恨了...那么久...”
父皇的身体彻底僵住。他缓缓转过头,赤红的眼眸深处,那片翻涌的痛悔惊涛如同被投入巨石,骤然掀起滔天巨浪!他张了张嘴,喉结艰难地滚动,所有辩解、所有迟来的剖白,最终都哽在喉间,化作一声沉重得几乎压垮脊梁的叹息。
“是孤...之过。” 他嘶哑的声音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砸在人心上,“万死...难赎。”
他抬起另一只未受伤的手,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覆上母后因哭泣而剧烈颤抖的、单薄的脊背。
宽厚的手掌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未散的硝烟气,隔着素旧的宫装,轻轻落下。
母后浑身一颤,呜咽声戛然而止。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朦胧中,撞进父皇那双翻涌着无尽痛悔、疲惫,却又燃烧着孤注一掷火焰的深邃眼眸里。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他沾满血污的手掌,带着沙场的粗粝与滚烫,稳稳地落在她嶙峋的脊背上。没有言语,只有掌心传来的、不容错辨的守护力量,透过单薄的衣料,熨帖着她冰封了太久、早己千疮百孔的灵魂。
她眼中的泪汹涌得更急,却不再是绝望的寒流。那是一种冰层彻底崩裂后,裹挟着巨大痛楚与茫然,却又被滚烫岩浆强行温暖、被迫奔流的洪涛。她看着他,看着这个满身血污、如同从地狱归来的男人,看着他眼中那毫不作伪的、足以焚毁灵魂的悔恨与孤注一掷的祈求...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漫长对视后。
母后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耗尽毕生气力的虚脱,将额头,轻轻地、试探地,抵在了父皇宽阔而坚实的肩头。
一个无声的、脆弱的依靠。
父皇的身体猛地一震!那双燃烧着赤红火焰的眼眸深处,瞬间掀起了足以吞噬一切的惊涛骇浪!狂喜、酸楚、难以置信、巨大的后怕...最终,所有的情绪都化为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的僵硬。他覆在母后背上的手,力道微微收紧,却又不敢多用一分力,仿佛怕惊扰了这脆弱得如同朝露的依靠。
他缓缓低下头,下颌几乎要触到母后散落的发顶。浓重的血腥气和苦涩的药味交织,却奇异地氤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带着泪意的暖。
殿内烛火摇曳,将两人相拥(更确切地说,是母后依靠,父皇僵持)的剪影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那影子纠缠着,带着血与泪的痕迹,却又奇异地透出一种废墟之上、新芽破土般的微弱生机。
我躺在榻上,盖着父皇那件染血的外袍,看着这一幕,滚烫的泪水无声地滑入鬓角。后背的伤口依旧钝痛,心口却像是被什么滚烫的东西填满了,酸胀得发疼。
殿外,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正在褪去。冷宫方向的火光己彻底熄灭,只余下几缕残烟,如同灰色的绸带,无力地飘向泛着鱼肚白的天空。震天的喊杀声和兵刃撞击的锐响,不知何时己归于沉寂。唯有东宫卫整齐划一、带着铁血肃杀之气的脚步声,如同沉闷的鼓点,踏碎了这漫长而血腥的宫变之夜,踏向一个沾满血污、却终于透出微光的黎明。
沉重的殿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陆铮沾满血污和烟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单膝跪地,声音带着鏖战后的沙哑与疲惫,却字字清晰,如同淬了寒冰的刀锋,斩断了殿内最后一丝凝滞:
“禀殿下!赵王府逆党,尽诛!”
“世子萧玦,己按殿下钧令——” 他顿了一下,声音里带着一丝森然的快意,“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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