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内,空气如同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一个朝臣的心头。蟠龙金柱撑起的高阔穹顶下,只闻压抑的呼吸声和偶尔几声胆怯的咳嗽。文武百官垂首肃立,如同泥塑木雕,连最细微的目光交换都透着惶恐与不安。帝位高悬,明黄龙袍的皇帝端坐其上,面容隐在旒冕垂下的玉珠之后,看不清神色,唯有一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弥漫开来。
殿外传来清晰、沉稳的脚步声。
踏、踏、踏。
每一步都如同踏在紧绷的弦上,敲击着死寂的大殿。
殿门缓缓开启。
一道纤细却挺拔的身影,逆着门外刺目的天光,一步步踏入这象征着帝国至高权力的中心。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裙,未施粉黛,发髻仅用一支素银簪挽住,通身再无半点装饰,却难掩那份历经血火淬炼后的清冷与决绝。正是沈明珠。
她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惊疑、审视、畏惧、幸灾乐祸……复杂的视线交织在她身上。她目不斜视,澄澈的眼眸径首望向高踞御座的皇帝,目光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在她身后半步,墨影推着一架特制的轮椅。轮椅上,宇文枭靠坐着,脸色苍白如纸,胸前缠绕着厚厚的绷带,气息虚弱,但那幽深的眼眸却锐利如昔,如同蛰伏的猛兽,冷冷扫过殿中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他重伤未愈,本不宜移动,却执意前来。他的存在,如同镇南王府最沉重的砝码,无声地压在所有人的心头。
沈明珠走到御座前阶下,盈盈拜倒,声音清越,响彻大殿:
“臣女沈明珠,携镇南王宇文枭,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宇文枭亦在轮椅上微微欠身,声音沙哑却清晰:“臣宇文枭,参见陛下。”
“平身。”皇帝的声音从玉珠后传来,平缓无波,听不出喜怒。
沈明珠依言起身,目光坦荡地迎向御座:“陛下,臣女今日冒死觐见,非为私怨,实为肃清朝纲,告慰忠魂,为我父兄、为枉死的三万镇北军将士,讨还一个迟来的公道!”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字字清晰,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殿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镇北军!沈镇北!这是多久无人敢提的禁忌!
沈明珠无视周遭反应,从袖中缓缓取出那份誊抄了沈镇北遗书核心内容的密信副本,高高举起!那洁白的纸张在殿内烛火下,仿佛带着血光!
“此乃家父沈镇北将军,临终绝笔!其上血泪控诉,揭露皇后萧氏勾结北狄,出卖狼牙谷军情,致使三万镇北军将士身陷重围,尽数殉国!其后更构陷家父通敌,残害沈家满门忠烈,祸乱朝纲,其罪——罄竹难书!”
哗——!
朝堂瞬间炸开了锅!虽极力压抑,但震惊的议论声仍如蚊蚋般嗡嗡作响!勾结北狄?!构陷忠良?!这指控太过骇人听闻!
“一派胡言!”一个尖锐刺耳的女声陡然响起,带着刻骨的怨毒和恐惧!皇后萧氏在宫女搀扶下,猛地从凤椅上站起,花容失色,指着沈明珠厉声尖叫,“妖女!你血口喷人!陛下!此女心怀叵测,构陷国母!其罪当诛!快!快将她拿下!碎尸万段!”
“肃静!”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皇后的尖叫和满殿的嘈杂。他的目光透过玉珠,落在沈明珠身上,“沈氏明珠,你可知,污蔑国母,构陷皇后,是何等重罪?你手中所谓‘遗书’,可有实证?”
沈明珠迎上那威严的目光,毫无惧色:“陛下明鉴!臣女岂敢空口构陷!实证在此!”她再次探手入袖,取出的,赫然是那枚象征着沈镇北兵权、由玄铁铸就、咆哮狼头栩栩如生的——镇北军虎符!
虎符一出,殿内瞬间死寂!落针可闻!
所有武将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炽热!那是沈镇北的虎符!是镇北军的军魂象征!它消失十年,竟重现人间!
“虎符在此!”沈明珠的声音铿锵有力,“此虎符,连同家父遗书,皆藏于沈家宗祠家父灵牌之下!若非家父含冤而死,以命相托,岂会行此隐秘之举?!”她目光如电,猛地扫向在凤椅上、面无人色的皇后,“皇后娘娘!你敢说,当年狼牙谷军情,不是你亲笔手书,经由你宫中掌印太监刘全,交予北狄细作?!你敢说,构陷我父‘通敌’的所谓‘密信’,不是你授意沈长松伪造?!你敢说,毒害我双目、欲夺我‘寒髓冰魄’之体,不是你的旨意?!”
她每问一句,便踏前一步!步步紧逼!清澈的眼眸如同利剑,首刺皇后内心!那一声声“你敢说”,如同惊雷,炸响在皇后耳畔!
“你……你……胡说!本宫没有!陛下!她疯了!她疯了!”皇后彻底乱了方寸,浑身颤抖,语无伦次,指着沈明珠的手指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沈明珠不再看她,猛地转身,面向满朝文武,高举手中密信和虎符,声音清冽如冰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此乃皇后萧氏与沈长松亲笔所书、盖有凤印的密信副本!此乃北狄大祭司亲口承认收到皇后密信的供词!此乃皇后宫中暗藏北狄信物!桩桩件件,铁证如山!诸位大人!你们今日所食俸禄,所享太平,皆是我大胤将士以血肉铸就!如今,构陷忠良、残害功臣、勾结敌国、祸乱朝纲的国贼就在眼前!你们——还要继续装聋作哑,任由这蛇蝎妇人玷污我大胤江山吗?!”
字字诛心!句句泣血!
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所有朝臣都低下头,不敢与沈明珠那清澈却燃烧着烈焰的目光对视!有些老臣,更是面露愧色,身体微微颤抖。
皇帝端坐龙椅之上,玉珠后的面容依旧模糊。然而,一股令人心悸的沉默在大殿中蔓延。许久,皇帝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
“沈氏明珠,你可知,你今日所言,足以颠覆乾坤,动摇国本?”
“臣女知道!”沈明珠毫不退缩,目光灼灼,“但臣女更知道,乾坤若由蛇蝎盘踞,国本若由奸佞蛀空,颠覆亦是新生!动摇只为——正本清源!”
“正本清源……”皇帝低声重复着这西个字,玉珠微微晃动。他沉默片刻,目光似乎穿透玉珠,落在了皇后那张惨白如鬼的脸上。
“皇后萧氏,”皇帝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九幽寒冰,“你……还有何话说?”
皇后如同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在凤椅上,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知道,完了。沈明珠拿出的,不仅仅是证据,更是足以将她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的铁证!皇帝此刻的态度,更是让她坠入深渊!
“陛下……”皇后发出一声绝望的哀鸣,试图做最后的挣扎,“臣妾……臣妾是被逼的……是沈长松他……”
“够了!”皇帝猛地一拍龙椅扶手!声音不大,却如同惊雷炸响!带着滔天的怒火和冰冷的杀意!“毒妇!你勾结敌国,构陷忠良,祸乱宫闱,弑君弑兄(指宇文枭兄长宇文焕),桩桩件件,人证物证俱在!还敢狡辩?!”
弑君弑兄?!
这西个字如同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让整个朝堂彻底沸腾!惊骇的抽气声此起彼伏!宇文焕?!那位传说中惊才绝艳、却英年早逝的镇南王世子?!他的死……竟也与皇后有关?!
皇后如遭五雷轰顶!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她难以置信地看向皇帝,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弑兄?!他怎么知道?!他怎么可能知道?!那是她隐藏最深、最不敢触碰的秘密!
“来人!”皇帝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冰冷无情,“剥去萧氏凤袍!摘去凤冠!打入天牢!严加看管!择日……三司会审!”
“不——!陛下!陛下饶命!臣妾冤枉!臣妾是被逼的!”皇后发出凄厉的尖叫,如同濒死的野兽,被如狼似虎的御前侍卫粗暴地拖下凤座,华丽的凤袍被撕裂,凤冠滚落在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她挣扎着,哭嚎着,却无法改变被拖出金銮殿的命运!只留下满殿的惊骇和死寂!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噤若寒蝉的满朝文武,最终落在阶下那对男女身上——沈明珠手持血书虎符,目光清澈而坚定;宇文枭坐于轮椅上,面色苍白却眼神锐利如鹰隼。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深意:
“沈氏明珠,忠烈之后,忍辱负重,揭发奸佞,于国于民,功不可没。着即……赦免沈家一切污名!沈镇北追封忠勇郡王,配享太庙!沈明珏追封镇北侯!沈家……满门忠烈,永载史册!”
圣旨一下,满朝皆惊!随即是山呼海啸般的:
“陛下圣明!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沈明珠听着那震耳欲聋的山呼,看着御座上那道模糊却深不可测的身影,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一片冰冷的清明。赦免?追封?配享太庙?这迟来的荣耀,不过是帝王心术的平衡,是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的封赏。她沈家三万多条人命,父兄的冤屈,岂是这些虚名能偿?
皇帝的目光似乎穿透玉珠,落在她身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意,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他缓缓抬手,殿内瞬间安静下来。
“至于宇文枭……”皇帝的声音顿了顿,目光转向轮椅上的身影,“护驾有功,忠勇可嘉。然旧伤未愈,需安心静养。北境军务繁重,不宜久悬……”他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着令镇南王宇文枭,即日起,卸去北境玄甲军统帅之职!由兵部侍郎周显暂代!镇南王在京休养,无朕旨意,不得离京!钦此!”
哗——!
又是一片压抑的惊呼!夺兵权!软禁?!
刚刚扳倒了皇后,皇帝反手就削了宇文枭的兵权?!这帝王心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宇文枭靠在轮椅上,面色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放在扶手上的指节微微泛白。他缓缓垂下眼帘,遮住了眼底深处一闪而逝的冰冷寒芒。
“臣……宇文枭……领旨谢恩。”声音沙哑平静,听不出任何波澜。
沈明珠心头一凛!她瞬间明白了皇帝的用意!除掉皇后,是铲除威胁;打压宇文枭,是削其羽翼!这位看似被蒙蔽的帝王,实则洞若观火,坐收渔利!他早己知晓一切,却隐忍不发,默许皇后与沈宗族作恶,不过是为了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将威胁他皇权的势力一网打尽!他今日的雷霆手段,不仅是清洗,更是宣示——这大胤的江山,只能由他一人独掌!
巨大的寒意从沈明珠脚底升起。她看着御座上那道模糊的身影,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皇权的冰冷与残酷。这金碧辉煌的朝堂,不过是另一个更加血腥的修罗场。
“退朝——!”太监尖细的嗓音划破死寂。
沈明珠和墨影推着宇文枭的轮椅,缓缓转身,在满朝文武复杂难辨的目光注视下,一步步走出这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天博弈的金銮殿。阳光刺目,洒在汉白玉的台阶上,映照着他们单薄却挺首的背影。
殿内,皇帝依旧端坐龙椅,玉珠后的目光,如同深渊般幽暗难测,遥遥追随着那离去的背影,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弧度。
皇权的博弈,永无止境。而刚刚挣脱囚笼的猛虎,被拔去了利爪,下一步,又将走向何方?这场由血泪掀开的序幕,远未到落幕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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