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巴赫的烙印与琴弦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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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巴赫的烙印与琴弦的喘息

 

铜城幼儿师专的琴房区,深夜的空气里漂浮着尘埃和松香混合的微尘。大部分琴房都己熄灯锁门,只有走廊尽头编号为107的那间,还固执地亮着灯,像汪洋里一座孤独的灯塔。昏黄的灯光下,王双龙弓着背,像一尊被钉在椅子上的雕塑,只有手臂在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拉弓,压弦。

“嗡……”

低沉、缓慢、带着砂砾质感的音符从琴筒里挤出,是《风雷引》的引子。但此刻的声音,不再是单纯的沉重压抑,更像是一块顽石在泥泞里艰难地翻滚,沉闷,滞涩,毫无陈雅钢琴低音里那种磐石般的稳定感和内在支撑力。

汗水顺着王双龙的鬓角滑下,在下巴处汇聚,滴落在琴筒蒙皮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湿痕。他的眉头拧成一个死结,眼神死死盯着谱架上那张被他涂改得面目全非的草稿纸。纸上,原本狂放不羁的旋律线下方,被他用红笔粗暴地画上了一条条试图代表“低音支撑”的横线,歪歪扭扭,像丑陋的伤疤。

“根……根……”他喃喃自语,声音嘶哑。陈雅那句“结构上的支撑力”、“低音线条的稳定性和逻辑性”像魔咒一样在脑子里盘旋。他尝试放慢,尝试加大力度,尝试改变揉弦方式,甚至尝试用空弦音来模拟低音……但出来的效果,要么是笨重的拖沓,要么是突兀的断层,根本无法与后面即将爆发的“魂”形成有机的连接,反而像两个割裂的世界。

【演奏状态:极度专注!技巧发挥度85%!】

【情感投入度(重构):90%!】

【效果判定:低音线条构建失败!‘根弦’稳定性:30%(飘忽不定)】

【精神波动:持续高强度专注导致疲惫、焦躁!】

“操!”王双龙低骂一声,烦躁地放下弓子,手指因为长时间用力按压而微微痉挛。他抓起旁边那本深蓝色封面的《巴赫平均律钢琴曲集》——这是陈雅那天留在琴盖上的,仿佛一个无声的挑战和指引。他胡乱翻到一页,密密麻麻的、如同精密齿轮咬合般的音符瞬间刺入眼帘,看得他头晕眼花。

巴赫!这个遥远而冰冷的名字,此刻像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横亘在他面前。他连读谱都困难,更别提理解那复杂对位下隐藏的“大地般的根基”了。一股强烈的挫败感和自我怀疑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刚才的专注。他是不是太不自量力了?陈雅是不是在耍他?把《风雷引》放到巴赫的“根”上?这根本就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他疲惫地靠在冰冷的椅背上,闭上眼睛。琴房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声和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黑暗的视野里,却交替浮现出陈雅清冷锐利的眼神,赵教授温和却充满力量的话语,以及……下午幼儿园里,那群跟着他“呱呱”叫、小脸上洋溢着纯粹快乐的小豆丁。

两条腿走路……

根深了,魂才能飞得更高……

放到那个“根”上……

“妈的!”王双龙猛地睁开眼,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不能就这么算了!他重新坐首身体,没有立刻去碰二胡,而是再次拿起那本巴赫谱。这一次,他不再试图去理解那些复杂的音符,而是把目光聚焦在左手低音区的音符上。那些看起来相对简单、重复出现的低音音符,像一个个沉默的锚点。

他尝试着哼唱,用最低沉的嗓音去模仿那些低音音符的走向。Do - Sol - Do - Fa…… 简单的音程,缓慢的进行。哼着哼着,他脑子里似乎捕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感觉——一种沉甸甸的、向下扎根的牵引力?虽然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他再次拿起二胡。这一次,他不再去想《风雷引》的旋律,而是把弓子放在最低的那根弦(里弦)上。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刚才哼唱时那丝微弱的“扎根感”,尝试用最平稳、最内在的力量去运弓,让弓毛与琴弦摩擦,发出一个极其低沉、绵长的空弦音(D)。

“嗡…………”

声音在小小的琴房里回荡。没有技巧,没有情感,只有最原始的、弦的震动。王双龙摒弃了所有杂念,把全部心神都灌注在感知这个声音的“根”上。他控制着弓速,让这个D音持续地、均匀地发出,像大地深处传来的、恒定的脉动。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在单调的嗡鸣中流逝。王双龙的手臂开始发酸,精神也因高度集中而有些恍惚。就在他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一种奇异的感受出现了。

那持续不断的D音,不再仅仅是耳朵听到的声音。它仿佛通过琴筒的震动,传递到了他的身体里,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小腹,压在他的脚底,让他产生了一种……奇特的“落地感”?就像飘在半空的人,双脚终于触到了坚实的地面,虽然只是脚尖轻轻点了一下。

【绝对音感深度感知:低频共振捕捉!】

【宿主对‘根音’物理属性与感知体验初步连接!】

王双龙心中一震!他猛地睁开眼,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在这个持续不断的D音基础上,用外弦(A弦)拉出了一个极其短促、几乎不揉弦的、同样低沉的G音(《风雷引》引子里的第一个音符)。

“嗡……(D)…… 咚!(G)”

两个低沉的音符叠加在一起!虽然极其简单粗糙,但那个持续的D音,像一块无形的基石,稳稳地托住了后面那个短促的G音!让G音不再像之前那样孤零零地悬着,而是有了一个可以“落脚”的背景!

有门!

王双龙的心脏狂跳起来!他强压住激动,不敢破坏这来之不易的感觉。他继续维持着那个低沉持续的D音(里弦空弦),同时,小心翼翼地、极其缓慢地,按照《风雷引》引子最初的几个音符走向,在外弦上拉出G - A - G - F…… 每一个音符都拉得很短,很轻,几乎不加揉弦,确保它们能“落”在那个持续的D音基石上。

“嗡……(D)…… 咚(G)… 嗒(A)… 咚(G)… 呋(F)…”

单调吗?笨拙吗?毫无《风雷引》原有的悲怆和力量?是的!但王双龙此刻却兴奋得手指都在颤抖!因为他清晰地感觉到,这一串简单、缓慢、甚至有些呆板的低音音符,因为有了那个持续D音的“托底”,竟然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内在的稳定感和……逻辑性!它们不再是散乱的沙砾,而是被一条无形的线串了起来,沉甸甸地向下扎根!

他找到了!不是巴赫的复杂结构,而是一个最笨拙、最原始的起点——一个持续的低音作为基石,让其他的低音线条能附着其上,形成初步的“根”的脉络!

他不敢贪多,反复练习着这最简单的几个音符组合,感受着那份“基石”带来的稳定感。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手臂的酸麻感越来越强烈,但他的精神却异常亢奋。

就在这时,琴房的门被轻轻敲响了。

王双龙沉浸在练习中,没有立刻反应。门被推开一条缝,陈雅清冷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似乎刚结束练习,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怀里依旧抱着厚厚的琴谱。她看着琴房里王双龙那近乎自虐般的、专注地拉着简单低音的背影,听着那单调却异常“沉稳”的琴声,镜片后的目光微微闪动了一下。

她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像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或者说监工?)。

王双龙终于拉完一遍,停下来喘口气,才察觉到门口有人。他回过头,看到陈雅,愣了一下。

“陈雅?你……还没走?”

陈雅没回答他的问题,目光落在他谱架上那张被红笔涂改得乱七八糟的草稿纸上,又扫过他放在琴盖上的那本《巴赫平均律》,最后定格在他汗湿的额头和微微发抖的手指上。

“在找‘根’?”她问,声音听不出情绪。

王双龙抹了把汗,点点头,声音带着疲惫却掩不住的兴奋:“嗯!有点……感觉了!虽然很笨,但好像……找到个笨办法!”他指着二胡的里弦,“用这个当持续低音托着,再拉上面的音,感觉……稳多了!”

陈雅没说话,走到钢琴前,放下琴谱。她掀开琴盖,没有坐下,只是伸出右手食指,在低音区缓缓按下了一个深沉、悠长的C音。那声音如同大地深处的叹息,浑厚、稳定,带着一种包容一切的根基感。

“持续低音(Drone),”陈雅的声音在低音的余韵中响起,平静无波,“很多民族音乐里都有。苏格兰风笛,印度的坦布拉琴……甚至有些教堂管风琴。”她收回手指,看向王双龙,“是笨办法,但……有用。”

她顿了顿,目光再次落在他那把二胡上:“你的二胡,只有两根弦。模拟持续低音,会吃掉你一根弦的空间,限制你旋律的发挥。”她的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王双龙刚刚燃起的兴奋瞬间被浇了一盆冷水。是啊,二胡只有两根弦!他不可能永远用一根弦去拉那个持续低音!那后面的旋律怎么办?

“所以,”陈雅继续道,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力量,“你要的不是一首拖着它。是要让它……‘活’在结构里。让它成为你旋律进行中,隐含的‘引力’,是那个无论你怎么跑,最终都会回归的‘中心’。”

她的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王双龙眼前的迷雾!不是持续拖着,而是让低音的“根”成为旋律的内在引力!是结构上的回归点!

“就像……”陈雅似乎觉得光说不够,再次按下一个低音和弦(C - G),然后右手在稍高音区弹出一条极其简单、却带着明显倾向性(最终落回主音C)的旋律短句。那条旋律仿佛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无论中间如何游移,最终都稳稳地落回那个低音构建的“中心”。一种浑然天成的稳定感油然而生。

王双龙看得目瞪口呆!虽然陈雅弹的极其简单,远不如巴赫复杂,但那清晰的“结构感”和“回归感”,正是他梦寐以求的“根”的力量!

“看懂了吗?”陈雅停下手指,看向他。

王双龙用力点头,眼神亮得惊人:“懂了!一点点!就是……让低音线条有自己的‘方向’和‘归宿’,让它牵着旋律走,而不是被旋律拖着跑?”

陈雅几不可查地点了一下头,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巴赫的根,不是死的石头,是活的树根,会呼吸,会生长,会牢牢抓住泥土,也会把养分送到最高的枝叶。”她合上琴盖,拿起自己的琴谱,“剩下的,靠你自己想。别光用蛮力。”

她抱着谱子走向门口,在拉开门前,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回头,声音清晰地传来:

“王双龙。”

“嗯?”

“开放日那天,”

“别让我后悔。”

说完,她拉开门,身影融入走廊的黑暗,脚步声渐渐远去。

琴房里再次只剩下王双龙一个人,还有那本深蓝色的《巴赫平均律》,在灯光下泛着幽微的光。

别让我后悔……

这五个字,比任何鼓励或批评都更有分量!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王双龙的心头,也点燃了他心中更炽烈的火焰!

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二胡。这一次,他没有再去拉那个单调的持续低音。他闭上眼睛,努力回忆着陈雅刚才弹奏时那种低音的内在“方向感”和“归宿感”。

他尝试着在里弦上,拉出一条极其缓慢、但带着明确下行倾向的低音线条:D - C - B - A…… 每一个音符都拉得很长,很沉,像是在向下扎根,在寻找一个最终的落点(比如G?)。

然后,在外弦上,他小心翼翼地拉出《风雷引》引子的第一个短句:G - A - G - F…… 这一次,他不再是让旋律孤零零地飘着,而是努力去感受自己刚刚拉出的那个下行低音线条的“引力”!仿佛旋律的每一个音符,都被那沉稳下行的低音“根”牵引着,向下沉坠,却又在沉坠中积蓄着力量。

“嗡……(D下行)…… 咚(G旋律)… 嗒(A旋律)… 嗡……(C下行)… 咚(G旋律)… 呋(F旋律)… 嗡……(B下行)…”

声音依旧粗糙,甚至因为刻意控制而显得有些笨拙。但王双龙敏锐地捕捉到了!那旋律不再是浮萍!它仿佛被那缓慢下行的低音“根”紧紧地吸附着、拉扯着,共同向下沉潜!一种前所未有的、源自结构内部的沉重感和压迫感,开始在琴声里凝聚!虽然还很微弱,很不稳定,但这感觉……对了!

他不再急躁,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个简单的引子开头,像最虔诚的工匠,反复锤炼着那刚刚摸索到的“根”的雏形。每一次拉奏,他都试图让低音的“根”更有方向,让旋律的“魂”与“根”的联系更紧密。

汗水浸透了他的T恤,手臂的酸麻变成了刺痛,手指也因反复按压而变得通红。但他浑然不觉。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在那两根弦之间,那缓慢下行的低音“根”与挣扎欲出的旋律“魂”的微妙连接中。

琴房里,低沉而笨拙的琴声,如同大地深处传来的、缓慢而有力的心跳,在寂静的深夜里,固执地回响着。每一次喘息,都仿佛在与巴赫那遥远而庞大的身影,进行着一场无声而艰难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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