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裴司的车横在别墅区幽静的车道上,刺眼的远光灯像两柄利剑,劈开了沉沉的夜色,也将楚眠脸上那层冰冷的愤怒照得纤毫毕现。
夜风卷起她散落的发丝,黏在的眼角,她抬手狠狠抹去,动作带着一种绝望的粗粝。
“让开!”她的声音因为压抑到极致而撕裂,像砂纸摩擦着喉咙。
陆裴司高大的身影堵在她面前,一步不退。路灯昏黄的光线落在他紧锁的眉宇间,那里盘踞着困惑、不解,还有一丝被冒犯的愠怒。
“楚眠!”他的声音低沉,带着惯有的命令口吻,却又比平时多了几分焦躁,“你能不能冷静一点?把话说清楚!什么叫陆家的人情债你还不起?什么叫不想再沾惹半分?我骗你回来是我不对,我道歉!可你呢?”
他往前逼近一步,楚眠能闻到他身上残留的红酒气息,混合着他惯用的冷冽须后水味道,这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此刻只让她作呕,胃里翻滚得厉害。
“你一声不响,高考完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陆裴司的声音陡然拔高,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惊飞了路边灌木丛里栖息的夜鸟,
“志愿改到几千里外,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像人间蒸发!五年!整整五年!你当陆家是什么?你当我是什么?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佣人吗?”
他眼底翻涌着被长久忽视和背叛的痛楚,这痛楚让他暂时忘却了刚才在餐厅里目睹的那场闹剧,只死死盯着眼前这个变得无比陌生的人。
“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会在我复习到深夜的时候,端着一杯热牛奶,轻轻放在我书桌角,连脚步声都放得那么轻!你会在我大学放假回来时,追着我问学校里的趣事,问我过得好不好……那时候的你,是暖的!是活的!现在呢?”
他猛地抓住楚眠冰凉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像是要捏碎那截脆弱的骨头,“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楚眠,浑身是刺,冷得像块冰!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
手腕上传来的剧痛,和他话语里那些被翻出来的、带着暖意的旧时光碎片,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进楚眠早己千疮百孔的心脏。
那些刻意尘封的、假装遗忘的温情画面,此刻被他粗暴地撕开,成为指控她“变冷”、“变陌生”的证据,这比何玫的算计更让她感到一种尖锐的讽刺和荒谬的悲凉。
“怎么了?”楚眠猛地抬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陆裴司,那里面燃烧的火焰几乎要将眼前这张英俊却写满质问的脸焚毁。
她忽然笑了起来,笑声凄厉又绝望,在空旷的车道上回荡,带着浓重的哭腔,“陆裴司,你问我怎么了?你问我为什么变了?”
她用力甩开他的手,身体因为巨大的情绪冲击而微微摇晃,像狂风暴雨中即将折断的芦苇。
“好!我告诉你!我告诉你为什么那个会给你送牛奶、会关心你过得好不好的楚眠死了!死得透透的!就在高考前三天!”
泪水终于决堤,汹涌地冲出眼眶,混着夜风的凉意滚落。她不再试图去擦,任由它们在脸上肆意流淌,冲刷着屈辱和痛苦。
“就在我以为……我以为我终于可以放下过去,试着把陆家当成一个真正的家,把你当成哥哥,把陆叔叔……当成一个值得尊敬的长辈的时候!”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恨意,“就在我天真地以为,我妈虽然做错过事,但她总算给了我一个安稳的落脚地,让我有了点像样的生活的时候!”
楚眠的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要窒息。
她看着陆裴司眼中那越来越深的惊愕和茫然,只觉得一股毁灭般的冲动在体内冲撞。
“高考前三天晚上,我下楼倒水……”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冰冷,空洞,像在叙述一个与己无关的恐怖故事,“我听到了!就在书房虚掩的门后面!我亲耳听到了你父亲和我那个好母亲的谈话!”
“轰——!”
记忆的闸门被彻底撞开,那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夏夜,书房里泄出的灯光和冷气,还有那两把压低的、却字字如淬毒匕首的声音,瞬间将楚眠拖回地狱。
“老陆,眠眠这次模拟考成绩很好,老师说重点大学稳了。等她上了大学,那件事……是不是就彻底翻篇了?她总归是我女儿,以后还得靠她……”那是何玫的声音,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和不易察觉的讨好。
接着是陆父那沉稳却冷漠的回应,像法官在宣读判决:“翻篇?何玫,别忘了,当年要不是楚家那男人不识抬举,非揪着他承包的那个小工程款不放,到处闹,惹得集团高层不满,给下面递了话……他那点意外‘麻烦’,也不会来得那么快。赔偿款能顺利到你手上,还让你后半辈子衣食无忧,你该知足了。至于楚眠……她安安分分的,陆家自然给她口饭吃,该给她的不会少。但过去的事,一个字都不许提!尤其不能让她知道,她爸当年追着要的那笔钱,就是卡在我们陆氏旗下的工程上!更别提他后来被逼急了去拦车讨薪,结果……”
后面的话,陆父没说完,但那意味深长的停顿,和何玫那一声带着恐惧的抽气声,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了当时躲在阴影里的楚眠的耳膜和心脏上!
原来如此!
原来她以为的安稳,是踩在父亲血肉模糊的尸骨上换来的!
原来她以为的“家”,是囚禁着她杀父仇人的华丽牢笼!
原来她那个口口声声说爱她、为她好的母亲,是携带着父亲用命换来的赔偿款,迫不及待地投入了仇人的怀抱!
那一刻,楚眠的世界彻底崩塌了。
支撑着她努力融入陆家、讨好陆裴司、甚至对何玫抱有一丝孺慕之情的所有基石,瞬间化为齑粉。
巨大的荒谬感和灭顶的仇恨淹没了她,让她浑身冰冷,连哭都哭不出来。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背,首到尝到浓重的血腥味,才勉强没有当场尖叫出声。
“听到了吗?陆裴司!”楚眠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破夜空,带着泣血的控诉,“我全都听到了!我爸是怎么死的?是被你们陆氏集团拖欠工程款逼死的!是被那些拿不到血汗钱、走投无路的工人追债才出的车祸!他死的时候,我才十岁!”
她指着灯火通明、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陆家别墅,指尖颤抖得厉害,仿佛那是一座吃人的魔窟。
“而里面那个你口口声声叫‘何姨’的女人,我的亲生母亲!她拿着我爸用命换来的赔偿款,头也不回地丢下我,丢下我外婆!然后,像扔掉一件旧衣服一样,迫不及待地、心安理得地嫁给了间接害死她丈夫的男人!嫁给了你爸!”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向陆裴司。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震惊、难以置信、甚至是某种世界观的崩塌,清晰地写在他的瞳孔里。
他高大的身躯晃了一下,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像是被这残酷的真相迎面重击。
“温暖?贴心?”楚眠惨笑着,泪水疯狂涌出,混合着无尽的悲愤和绝望,“陆裴司,你告诉我,对着这样一群披着人皮的豺狼,我该怎么温暖?怎么贴心?继续像条摇尾乞怜的狗,对着杀父仇人喊‘爸’,对着那个抛弃我、用我爸的血铺路的女人喊‘妈’,然后乖乖地等着被你们像今天这样,当作一件漂亮的礼物,送给下一个段淮风吗?!”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吼完,她像是被抽干了所有骨头,身体软了下去,靠着冰冷的车身才勉强没有倒下。
剧烈的喘息让她胸口起伏不定,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夜晚微凉的空气,仿佛刚从溺水的深渊挣扎出来,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濒死的绝望。
夜风呜咽着穿过树梢,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为这场迟来了十几年的控诉伴奏。
别墅区里其他房子的灯光依旧温暖宁静,衬得车道上的这一角,如同被世界遗弃的冰窟。
陆裴司僵在原地,如同一尊被骤然冻结的雕像。
路灯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那张总是冷静自持、甚至带着几分倨傲的面孔,此刻只剩下了一片空白的死寂和巨大的震动。
他看着眼前崩溃哭泣、浑身散发着浓烈恨意的楚眠,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里那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的火焰,所有质问的底气、所有被“背叛”的愤怒,都在这一刻被那血淋淋的真相碾得粉碎。
他想开口,喉咙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辩解,说“我不知道”,说“那是我爸的事”,可这些苍白无力的话语在楚眠那泣血的控诉面前,显得如此可笑而卑鄙。
他甚至不敢去看楚眠的眼睛,那里面映出的自己,仿佛也沾染了父辈的罪孽,变得面目可憎。
楚眠没有再看他一眼。她扶着冰冷的车身,慢慢站首了身体,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挺首了脊背。
那单薄的肩膀依旧在细微地颤抖,但她的眼神却重新凝聚起一种近乎冷酷的决绝。她抬手,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动作粗鲁得像是要擦掉什么肮脏的东西。
然后,她转过身,背对着那栋吞噬了她父亲、也吞噬了她少女时代所有幻想的华丽牢笼,背对着那个被她撕开伪装的、此刻显得无比狼狈的陆裴司,一步一步,踉跄却无比坚定地朝着车道外更深沉的黑暗走去。
高跟鞋敲击路面的声音,一下,又一下,缓慢而沉重,像是敲打在陆裴司濒临碎裂的心脏上,也敲响了一段关系彻底埋葬的丧钟。
她纤瘦的身影,很快就被浓稠的夜色吞噬,只留下陆裴司一个人,僵立在原地,面对着那扇洞开的、此刻却显得无比讽刺和冰冷的陆家大门,以及身后那片被鸡汤污浊的狼藉残局。
夜风更冷了,吹透了他的衬衫,带来刺骨的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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