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最大利益

高欢那句“准了”如同冰珠砸落地面，在弥漫着血腥与焦糊味的空气中激起无声的涟漪。侯景眼中精光一闪，躬身领命，身影如鬼魅般退下，去处置那位杜洛周的秘密信使。娄昭君看着高欢掌心被揉成一团的羊皮纸，轻声道：“杜洛周此计，名为‘假途灭虢’，实则是将夫君架在烈火上炙烤。诈降葛荣，深入虎穴，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他坐收渔利之心，昭然若揭。”高欢摊开手掌，任由那皱巴巴的纸团跌落尘埃，被靴底沾染的血泥瞬间浸透。他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夫人看得透彻。杜洛周想借葛荣这把刀除掉我这个潜在的对手，又想利用我搅乱葛荣内部，为他创造致命一击的机会。好一个一石二鸟！但他忘了一件事……”他转过身，目光扫过正在指挥士兵收敛阵亡袍泽尸首的窦泰、督促民夫加固破损寨墙的段荣，以及远处正仔细清点缴获军械、眼中闪烁着贪婪与算计光芒的侯景。最后，他的视线定格在辕门外那片尸山血海的战场。“他忘了，我高欢，不是他棋盘上任其摆布的棋子！”高欢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他想让我做饵，我便将这饵做得香甜，足以让葛荣这条恶龙不顾一切地咬钩！他想借刀杀人，我便让他这把‘借’来的刀，先砍断他自己的臂膀！”他看向娄昭君，眼中燃烧着野望与决绝：“杜洛周想玩火？好！我便陪他玩一场更大的火！看看到最后，是谁被这燎原之火，烧得尸骨无存！”接下来的数日，怀朔镇在一种诡异而紧绷的气氛中运转。表面的胜利喜悦很快被更深的忧虑取代。葛荣主力大军即将到来的消息，如同沉重的乌云，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镇墙被日夜加固，壕沟挖得更深更宽，搜集到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根木头都被利用到极致。窦泰操练新兵更加严苛，甚至带着伤兵进行恢复性训练，鬼哭坳老兵的血性与经验被最大程度地压榨出来，灌输给那些面色紧张却眼神逐渐凶狠的新兵。段荣则几乎成了怀朔镇的“大管家”。他不仅要调配日益紧张的存粮，安抚收容从沃野等沦陷镇子逃来的、如同惊弓之鸟的流民，还要严密监控镇内任何可能的不稳定因素。元深及其家眷被严加看管在军营深处，形同软禁。而韩轨，在完成了外围清剿任务后，带着一身风尘和疲惫回到军营复命，同时带回的，还有他麾下士兵眼中混杂着敬畏与疏离的复杂目光。高欢并未食言，当众嘉奖了韩轨的“忠勇”，恢复了他队副的职衔，甚至象征性地扩大了其部属。但韩轨能清晰地感觉到，窦泰那看似憨厚的目光深处，始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他知道，投名状是交了，但信任的裂痕，远未弥合。他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谨慎，将自己深深埋入军务之中，不敢有丝毫懈怠。真正的暗流，在侯景掌控的阴影之下涌动。根据杜洛周密信中的“剧本”，高欢需要先派出一名足够分量、又“心怀怨恨”的使者，向葛荣“献上”怀朔镇，表达臣服之意，并“控诉”杜洛周的“背信弃义”和“挑拨离间”，以此换取葛荣的信任，为后续的“里应外合”创造条件。这个人选，成了关键。高欢的帅帐内，气氛凝重。窦泰、段荣、娄昭君都在，侯景如同雕像般立在阴影角落。“韩轨？”窦泰皱眉，第一个开口，“此人可用，但分量……未必足够。葛荣狡诈多疑，一个心怀怨愤的队副，不足以取信。”段荣沉吟道：“分量足够者……唯有窦兄、段某，或……”他目光扫过侯景，没有明说。他们三人是怀朔军核心，任何一人“叛逃”，都足以震动葛荣。但这代价太大，风险更高，几乎不可能。“分量足够，且能合情合理地‘怨恨’于我……”高欢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目光缓缓移向角落的阴影，“侯景。”侯景的身影微微一动，如同毒蛇昂起了头，眼中幽光闪烁：“队主吩咐。”“你，可敢去葛荣大营走一遭？”高欢的声音平淡，却带着千钧重压。帐内瞬间寂静。让侯景去诈降？此人凶残狡诈，反复无常，如同双刃剑，稍有不慎，便是引狼入室，甚至可能弄假成真！侯景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嘴唇，脸上露出一丝扭曲而兴奋的笑容：“有何不敢？葛荣？不过一介草莽匹夫尔！队主信我，侯景便敢入那龙潭虎穴，将他的五脏六腑，搅个天翻地覆！”他上前一步，声音压低，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更何况，队主需要一条‘疯狗’去咬人。一条对主人（高欢）心怀怨怼，又被新主人（杜洛周）‘出卖’，因此投靠更强主人（葛荣）以求报复的……疯狗！这角色，舍我其谁？”他精准地把握住了高欢计划的核心——需要一个足够疯狂、足够危险、其背叛也足够“合理”的棋子！而他侯景，就是最完美的扮演者！他贪恋权势，手段酷烈，对高欢的“压制”未必没有怨言，更与杜洛周毫无瓜葛，甚至可能被杜洛周“出卖”（在杜洛周的计划里，侯景也可能是被牺牲的弃子）。他去投葛荣，逻辑上完全自洽，更能激起葛荣的“欣赏”和利用之心！高欢深深地看了侯景一眼。这眼神，仿佛要将这条危险的毒蛇彻底看穿。他看到了侯景眼中毫不掩饰的野心、疯狂，以及一种赌徒般的兴奋。他在赌！赌自己能在这场凶险的游戏中攫取最大的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