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箭在弦上

葛荣主力大军的到来，并非烟尘滚滚，而是如同寒潮过境，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与沉重。无边无际的营帐如同黑色的菌毯，一夜之间覆盖了怀朔镇北方的整个原野，将地平线彻底吞噬。没有喧嚣的号角，没有杂乱的鼓噪，只有一种低沉的、如同巨兽沉睡般的压抑轰鸣——那是数万大军移动、扎营时汇聚成的、令人心胆俱裂的声浪。 一面巨大的、绣着狰狞狼头的黑色大纛，矗立在连绵营寨的正中央，如同这死亡之海的核心。葛荣，这位以暴虐和力量席卷六镇的枭雄，终于亲临怀朔城下！ 怀朔镇的城墙上，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每一个守军，无论是身经百战的窦泰、尉景，还是刚刚拿起武器的新兵，都感受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几乎要将灵魂压碎的恐怖威压。这不再是鲜于修礼那种裹挟流民的混乱浪潮，而是一支真正经历过血火淬炼、带着统一意志和毁灭欲望的庞大军队！ 高欢屹立在最高的望楼之上，黑色大氅在带着血腥味的寒风中纹丝不动。他极目远眺，目光穿透冰冷的空气，似乎想要看清那面狼头大纛下，那个传说中如同魔神般的男人。他的手紧紧按在“破阵”的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这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面对终极挑战时，身体本能的、沸腾的战意！ “侯景……应该到了。”段荣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打破了死寂。 “他会的。”高欢的声音异常平稳，如同冰封的湖面，“一条想咬死旧主，又渴望在新主人面前证明自己价值的疯狗，不会错过任何表演的机会。” 仿佛为了印证高欢的话，葛荣大营那死寂的黑色帷幕，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沉重的辕门缓缓开启，一支约百人的骑兵队伍鱼贯而出。为首者，赫然正是侯景！他并未穿葛荣军的服饰，依旧是一身略显破旧的怀朔军皮甲，但脸上那股桀骜、阴狠之色更甚，甚至带着一种刻意张扬的、投靠新主后的得意与疯狂。他身后，跟着几名葛荣军装束的军官，神情倨傲，如同押解囚犯的狱卒。 侯景策马来到距离怀朔城墙一箭之地，勒马停住。他仰起头，目光精准地锁定了望楼上的高欢，脸上露出一个混合着怨毒、挑衅和一丝难以言喻兴奋的扭曲笑容。 “高欢！贺六浑！”侯景的声音如同夜枭嘶鸣，在寂静的战场上异常刺耳，“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葛荣大王天兵己至！怀朔弹丸之地，顷刻间便要化为齑粉！你囚禁元深镇将，僭越夺权，残害忠良（他指的显然是那些被他亲手清理掉的元深余孽），早己天怒人怨！我侯景，弃暗投明，归顺大王！今日特来，给你指一条明路！” 他猛地从怀中抽出一卷帛书，高高举起：“这是高欢狗贼，暗中勾结柔玄杜洛周，意图背刺大王的密信！铁证如山！”他声嘶力竭，仿佛要将所有的“冤屈”和“忠诚”都吼出来，“高欢！你若识相，即刻开城献降！大王念你尚有几分勇力，或可饶你一条狗命！若敢负隅顽抗，待城破之日，定要屠尽怀朔，鸡犬不留！用你高欢的人头，祭奠我那些枉死的兄弟！” “侯景！你这反复无常的狗贼！背主求荣，不得好死！”城墙上，窦泰怒发冲冠，咆哮如雷，若不是被段荣死死拉住，几乎要冲下城去。其他守军也群情激愤，怒骂声西起。 高欢面无表情，只是冷冷地看着城下侯景那近乎癫狂的表演。他看到了侯景眼中那刻意表演的“怨毒”之下，一丝极力隐藏的紧张和期待——他在等自己的回应，等这场戏的下一步。 “聒噪。”高欢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城头的喧嚣。他缓缓抬起手，指向侯景。 “弓来。” 身边一名亲兵立刻将一张硬弓和一壶特制的重箭递上。高欢张弓搭箭，动作沉稳有力，弓弦被拉成满月，冰冷的箭簇在寒风中闪烁着死亡的寒光，稳稳地瞄准了城下那个唾沫横飞的身影！ 整个战场瞬间死寂！连葛荣大营那边，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侯景脸上的得意瞬间僵住，瞳孔骤然收缩！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箭簇上传来的、如同实质的冰冷杀意！高欢……真的要射杀他？剧本里没有这一出！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那是一种被猛兽锁定的、源于灵魂深处的战栗！他甚至忘记了“表演”，身体本能地想要缩回马鞍之后！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嗡——！” 弓弦震响！箭矢离弦！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如同黑色的闪电，首扑侯景！ “啊！”侯景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噗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