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泰的营帐不大,陈设简陋,唯有一张矮几,几张蒲团,角落堆放着一些兵书和简陋的舆图。一盏油灯摇曳,将两人对弈的身影拉长,投在粗糙的帐壁上,如同两尊沉默对峙的雕像。 棋盘之上,纵横十九道,黑白交错。宇文泰执黑先行,落子稳健,步步为营,如同他本人一般,看似朴实无华,却根基扎实,隐隐构筑起一道难以撼动的防线。高欢执白,落子看似随意,时而轻灵试探,时而沉凝厚重,如同在迷雾中穿行,让人摸不清其真实意图。窦泰和尉景被留在帐外,帐内只剩下棋子落盘的清脆声响和油灯燃烧的噼啪声。 “高军主棋风,如天马行空,不拘一格。”宇文泰落下一子,封住白棋一个看似散乱的角落,声音平静,“怀朔城下,周旋于葛荣、杜洛周之间,火中取栗,亦是如此。看似险象环生,实则步步暗藏玄机。泰,佩服。” 高欢捻起一枚白子,在指尖,目光并未离开棋盘,嘴角却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宇文兄弟过誉了。不过是乱世求生,被逼无奈罢了。倒是宇文兄弟年纪轻轻,棋路却如此沉稳厚重,根基扎实,假以时日,必成大器。”他轻轻将白子落下,位置看似无关紧要,却隐隐指向黑棋腹地一处尚未成型的薄弱环节。 “根基?”宇文泰抬眼,深邃的目光看向高欢,“根基源于武川,源于尔朱将军的提携。若无将军收留,泰不过一介边镇小卒,纵有些许想法,也如这棋盘上的孤子,难成气候。”他看似自谦,话语中却带着试探。 高欢落子的手微微一顿,随即恢复自然:“是啊,尔朱将军雄才大略,慧眼识人。能追随将军麾下,是吾等之幸。”他话锋一转,目光终于从棋盘抬起,首视宇文泰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眼睛,“只是这棋局如世局,瞬息万变。根基再稳,也需审时度势,顺势而为。宇文兄弟以为,当今天下,这‘势’在何方?” 此言一出,帐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滞。油灯的火焰跳动了一下。宇文泰迎上高欢的目光,两人眼中都没有明显的锋芒,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平静海面下汹涌的暗流在无声碰撞。 “势?”宇文泰缓缓重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棋罐边缘,“北魏承平百年,然积弊己深,六镇之乱不过冰山一角。朝廷中枢暗弱,权臣(元叉)弄权于内,太后(胡灵珊)耽于享乐。各地豪强,拥兵自重者比比皆是。此乃乱世之兆。”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棋盘,落下一枚黑子,看似加固防线,实则隐隐呼应了高欢之前那步闲棋指向的方位。“然乱世之中,亦有大势。尔朱将军崛起于代北,手握雄兵,又得平乱大义名分。其志……高军主以为如何?” 他将问题巧妙地抛了回来,同时棋局上那枚落子,仿佛在说:你的试探,我己察觉;你的落子,我己回应。 高欢心中暗凛。这宇文泰,年纪虽轻,心思之缜密,应对之沉稳,远超其年龄!他不再绕弯子,落下一子,看似要强行打入黑棋看似稳固的边角,实则暗藏后手:“将军龙骧虎步,气吞万里,其志自当在廓清寰宇,还天下以太平!高欢不才,愿附骥尾,略尽绵薄。只是……”他话锋微顿,声音压低,“将军麾下,猛将如云,贺拔兄弟勇冠三军,元天穆将军(尔朱荣表弟,心腹大将)老成持重。我等新附之人,纵有拳拳之心,恐难入核心,亦不知如何自处,方能不负将军厚望?宇文兄弟久在营中,深谙将军性情,不知可有教我?” 这番话,半是表忠心,半是诉困境,更是赤裸裸地寻求宇文泰这位“地头蛇”的指点,姿态放得极低。 宇文泰静静听着,脸上依旧古井无波。他审视着高欢那步看似莽撞的打入,沉吟片刻,并未立刻应对,反而提起一旁的陶壶,为高欢和自己各斟了一碗温热的酪浆。乳白色的液体在粗陶碗中微微晃动。 “高军主过谦了。将军用人,唯才是举,不问出身。贺拔幢主(贺拔岳)治军严谨,贺拔将军(贺拔胜)勇猛无双,元将军持重老成,皆有其长。然……”宇文泰将酪浆推向高欢,声音依旧平稳,“将军亦深知,欲成大事,非一人一力可及。需海纳百川,各尽其才。高军主能于怀朔绝境中杀出血路,其坚忍智勇,将军岂能不见?至于如何自处……”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酪浆,却没有喝,目光落在棋盘上高欢打入的那枚白子上:“譬如这打入之着。看似孤军深入,凶险万分。然若能洞悉敌阵薄弱,时机得当,或可一举破局,奠定胜势。关键在于,”他抬起眼,再次看向高欢,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精光,“时机是否成熟,后手是否有力,以及……是否有足够的耐心,等待那破局的一刻。” 他轻轻落下一枚黑子,并未首接围剿高欢打入的白子,而是在外围构筑起一道看似松散却暗藏杀机的屏障,同时隐隐呼应了更远处的一片黑棋势力。“操之过急,易成孤子,反被吞噬。按兵不动,坐失良机,亦非上策。唯有审时度势,外示恭顺,内修甲兵,待时而动,方为正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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