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山深处，熔岩窑炉。
巨大的山腹空间被炽热的地火映照得一片赤红。翻滚的岩浆如同巨兽的血液，在下方百丈深的沟壑中咆哮、沸腾，散发出足以熔化钢铁的高温。灼热的气浪扭曲了空气，发出低沉的轰鸣，如同大地垂死的喘息。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硫磺味和…一种令人作呕的、混杂着血腥与腐朽的甜腻气息。
这座天然形成的巨大熔炉，被首辅以邪术和人力改造，岩壁上刻满了扭曲的血色符文，与岩浆的红光相互呼应，形成一片妖异的地狱图景。炉腔中央，悬空架设着一座巨大的、布满孔洞的黑色石台，石台之上，一个由无数暗红色碎瓷片拼接而成的、形如扭曲心脏的“血池”正在汩汩翻涌着粘稠的黑血！那正是首辅携带至此、准备做最后献祭的“血匣”核心——枯血同命祭坛！
陆昭站在熔岩窑炉边缘的狭窄石台上，玄黑绣金的帝王衮服在热浪中猎猎作响，满头霜雪般的白发被映照得如同燃烧的银焰。她身后，是仅存的数十名浑身浴血、伤痕累累的前锋营精锐，由陈烈率领，死死守住唯一的入口。震天雷瓷己经耗尽，刀剑卷刃，每个人眼中都燃烧着决死的火焰。
他们的对面，祭坛石台之上，首辅谢道玄披头散发，华丽的袍服早己破烂不堪，沾满血污与灰烬。他脸上带着半张碎裂的瓷质面具，露出的半张脸因极度的疯狂和亢奋而扭曲变形，眼中闪烁着非人的红光。他张开双臂，如同拥抱地狱的君王，对着下方翻滚的岩浆和对面孤立的陆昭，发出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陆昭！我的好侄女！你终于来了！来见证这伟大的时刻！” 他的声音嘶哑尖锐，穿透岩浆的轰鸣，“看到了吗？这天地熔炉！这枯血祭坛！这才是我云氏枯荣引与陆家瓷术真正的归宿！是通往永生不朽的至高殿堂！你的血！你的骨！还有你那愚蠢的盟友们的残魂！都将成为这无上伟业的最后薪柴！助我…登临神位！”
他的脚边，陆晴蜷缩在地上，怀里依旧死死抱着那个渗着黑血的匣子（祭坛的能量源），她脸上同样戴着破碎的瓷面具，露出的皮肤布满可怖的灼伤和血痂，眼神空洞而狂热，口中念念有词，如同被彻底洗脑的傀儡。
“神位？” 陆昭的声音冰冷如万载玄冰，穿透了首辅的狂笑和岩浆的咆哮。她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岩石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冰封的眼底，倒映着下方翻滚的赤红和祭坛上翻涌的黑血，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沉淀到极致的、焚尽一切的平静。“谢道玄，你机关算尽，窃国害命，以活人炼瓷，血祭苍生，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在熔岩里打滚的‘神’？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她的目光扫过陆晴，那曾经娇艳的妹妹，如今只剩下一具被邪术和仇恨吞噬的空壳，眼中最后一丝属于亲情的涟漪彻底冻结。
“今日，就让这熔岩窑炉，成为你和你那肮脏野望的最终坟冢！” 陆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帝王的审判与终结的意志，“以我陆昭之名，以无数枉死英魂之志——焚！”
“动手！” 首辅脸上的疯狂瞬间化为狰狞，厉声嘶吼！围绕祭坛的几名仅存的黑袍死士身上血光暴涨，如同燃烧的恶鬼，猛地扑向祭坛中心的血池！他们手中拿着尖锐的骨刺，显然是要以自身精血为引，强行启动最后的献祭仪式！
“保护陛下！” 陈烈目眦欲裂，带着最后的战士就要冲上去！
“不用管我！” 陆昭厉喝一声，阻止了他们无谓的牺牲。她的目光死死锁定祭坛，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玄黑色的身影，如同撕裂地狱的闪电，猛地从祭坛下方一个极其隐蔽、被爆炸震开的岩缝中冲天而起！是萧烬！
他浑身浴血，玄黑锦袍几乎被撕碎，露出下面遍布深可见骨伤口的躯体，心口那枚血契烙印如同烧红的烙铁，散发出刺目的红光！他的脸色苍白如鬼，气息微弱到了极致，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却燃烧着焚尽一切的决绝与…释然！
他竟不知何时，以重伤濒死之躯，潜行到了祭坛正下方！
“昭儿——！” 萧烬发出一声震彻山腹的嘶吼，声音沙哑破碎，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他最后深深地看了陆昭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前世未能护她周全的遗憾，今生并肩作战的满足，以及…永恒的诀别！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萧烬用尽最后的力量，如同扑火的飞蛾，狠狠撞向祭坛下方一根刻满血色符文、支撑着整个祭坛重量的巨大石柱！同时，他手中紧握着一枚闪烁着不稳定雷火的、拳头大小的特制“震天雷瓷”核心！
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与岩石崩裂的巨响同时爆发！那根关键的石柱在萧烬奋不顾身的撞击和雷火核心的近距离引爆下，轰然断裂！巨大的祭坛失去了支撑，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猛地向一侧倾斜！祭坛上翻涌的血池剧烈晃动，粘稠的黑血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浇在下方翻滚的岩浆之上！
嗤啦——！！！
如同冷水泼入滚油！狂暴的白气混合着刺鼻的腥臭冲天而起！整个祭坛的结构在巨大的拉扯力下开始崩解！
“不——！！！” 首辅谢道玄发出绝望到极致的凄厉嚎叫！他脚下的石台剧烈摇晃、开裂！他试图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一把崩落的碎石！他和他那扭曲的血池祭坛，连同旁边尖叫的陆晴和她怀里的血匣，如同断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朝着下方那沸腾的、赤红的岩浆深渊坠落！
“萧烬——！” 陆昭的嘶吼带着从未有过的、撕心裂肺的痛楚！她眼睁睁看着那道玄黑的身影，在引爆雷火、撞断石柱后，如同燃尽的余烬，无力地随着崩落的祭坛碎石，一同坠向那吞噬一切的熔岩火海！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她看到萧烬在下坠的狂风中，艰难地转过头，染血的唇似乎对她勾勒出一个极其微弱的、释然的弧度。心口那枚血契烙印的红光，在炽热的岩浆映照下，最后一次、无比明亮地闪烁了一下，如同暗夜中最后告别的星辰，随即彻底被翻涌的赤红吞噬。
噗通！噗通！噗通！
首辅、陆晴、血匣、残破的祭坛、以及那道玄黑的身影…如同投入沸水的残渣，瞬间被翻滚的岩浆吞没，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留下。只有那刺鼻的白气和灼热的气浪，证明着他们存在过的最后痕迹。
“王爷——！！！” 陈烈和幸存的战士们发出悲怆到极致的哭喊，纷纷跪倒在地。
陆昭站在炽热的边缘，滚烫的风掀起她霜雪般的长发。岩浆刺目的红光映照着她苍白如纸、毫无血色的脸庞，冰封的眼底，仿佛有什么东西随着萧烬的坠落，彻底碎裂了。
痛…无法呼吸的痛！
恨…焚尽九天的恨！
空…无边无际的空！
然而，在这灭顶的情感狂潮中，一股更加冰冷、更加坚硬、仿佛由这熔岩地狱本身淬炼而成的意志，如同不灭的凰焰，在她灵魂深处轰然点燃！
她缓缓地、无比艰难地转过身。滚烫的风吹干了她眼角最后一丝水汽。冰封破碎的眼底，只剩下一种沉淀到极致的、如同万载玄冰覆盖着地心熔岩的平静。
她看向悲恸的将士，看向这燃烧的地狱，看向阴山之外那广袤的、被她踩在脚下的江山。
没有言语。
她只是缓缓地抬起了手，指向那仍在翻腾、吞噬了所有仇敌与挚爱的熔岩火海。
一个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焚尽了仇雠。
葬送了情缘。
也…铸就了永恒。
***
三个月后，王都。
新立的“万瓷碑”矗立在皇城之巅，高逾十丈。碑体并非石材，而是由无数块素白无瑕、形态各异、大小不一的瓷器碎片熔铸而成。每一片瓷，都来自为这场复仇与新生献出生命的将士、盟友、乃至无辜受难者的遗物，或是由百姓自愿献上寄托哀思的旧瓷。
素白的瓷碑在阳光下流转着温润而冷冽的光泽，如同凝固的泪海，又似不灭的星芒。碑身没有任何浮夸的雕饰，只有最朴素的阴刻碑文，记述着这场席卷朝野、血火交织的复仇之路，铭记着所有牺牲者的名字——秦红缨、萧烬、云笙（虽生犹忘）、以及千千万万的无名英魂。碑文最后，是八个铁画银钩、力透瓷骨的大字：
**“以瓷为鉴，祭我众生。”**
碑前，香火不绝，百姓自发前来祭奠，沉默而肃穆。
一袭玄黑帝王常服的陆昭，独自立于碑前。凛冽的寒风吹动她满头的霜雪长发，如同不化的冰雪王冠。她伸出手，冰冷的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瓷碑，指尖下是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镜中，映出她依旧年轻却再无笑意的容颜，以及那刺目的、宣告着所有代价与永恒的满头霜白。
身后，是匍匐的群臣，是锦绣的江山。
身前，是冰冷的瓷碑，是无尽的孤寂。
她缓缓抬起眼眸，望向灰蒙蒙的天空。没有大仇得报的快意，没有登临绝顶的欣喜，只有一片望不到尽头的、如同这素白瓷碑般冰冷而沉重的永夜。
凰权之路，以烬火铸就。
燃尽了仇敌，也燃尽了情缘，最终…只余下她一人，独对这霜天万瓷，背负着整个江山的重量与牺牲者的希冀，走向那漫长而孤独的黎明。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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