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府,听雪轩。
陆嫣斜倚在铺着柔软狐裘的贵妃榻上,对着一面打磨得光可鉴人的水银镜,细细欣赏着自己新得的一套羊脂白玉头面。镜中的少女,眉目如画,肌肤胜雪,正是最娇艳的年纪。只是眼底深处,总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阴郁和…隐隐的不安。
自从陆昭那个贱人“坠河身亡”后,她如愿以偿地嫁给了世子谢允,成了名正言顺的世子妃。父亲谢晦(首辅)也对陆家秘釉“天青雨”的配方志在必得,一切似乎都朝着她梦想的方向发展。然而,午夜梦回,陆昭那双燃烧着滔天恨意的眼睛,总会毫无征兆地浮现,让她惊出一身冷汗。
“小姐,您看这支新得的玉兰簪,可还衬您?”贴身丫鬟翠羽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谄媚地笑着打开。
锦盒内,绒布上静静躺着一对耳坠和一柄发簪。耳坠是两朵含苞待放的玉兰花苞,用上好的白玉雕琢,花心处镶嵌着一点极其细微、几乎看不出的暗红玛瑙,如同初凝的露珠。发簪则是一支盛放的玉兰,花瓣层叠,玲珑剔透,簪头同样点缀着一点不易察觉的暗红。
“嗯,玉质温润,雕工也巧。”陆嫣眼中露出一丝满意,尤其喜欢那一点暗红,觉得平添了几分妖异的美感,“这是哪家送来的?”
“回小姐,是‘玲珑阁’新出的‘泣血玉兰’系列,说是南边来的新样子,稀罕得很,统共就做了两套,一套献给了宫里的贵妃娘娘,这一套,掌柜的特意孝敬您的。”翠羽连忙道。
“玲珑阁?”陆嫣挑眉,她记得这家铺子,以前似乎是陆家某个旁支的产业,后来没落了,被个外乡商人盘下,“倒是个懂事的。替我戴上试试。”
“是!”翠羽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对玉兰耳坠,轻轻穿过陆嫣小巧的耳洞。冰凉的玉质贴在肌肤上,带着一丝奇异的、若有若无的甜香。
陆嫣对着镜子左右顾盼,越看越喜欢。那点暗红在光线下流转,衬得她肌肤愈发白皙娇嫩。她拿起那支玉兰发簪,递给翠羽:“簪上。”
翠羽依言,将发簪斜插入陆嫣如云的鬓发中。盛放的玉兰在她发间摇曳生姿,那点暗红簪头,正对着她的太阳穴。
“不错。”陆嫣满意地点点头,心情似乎也好了几分,“去告诉管家,玲珑阁的孝敬,本世子妃收下了,让他们以后有什么新奇玩意儿,先送过来。”
“是!”翠羽躬身退下。
陆嫣又欣赏了一会儿镜中的自己,端起手边一盏温热的血燕羹,用小银勺优雅地舀起,送入口中。燕窝的温润滑入喉间,带着滋补的香气。她并未察觉,随着她咀嚼吞咽的动作,那对玉兰耳坠在她小巧的耳垂上微微晃动,那点暗红玛瑙似乎在体温的熨帖下,颜色仿佛更深了一分,散发出的那股极淡的甜香也似乎…更清晰了。
**城西废弃窑场。**
陆昭看着云笙小心翼翼地从冷却的窑炉中,取出那支涂抹了“血鸩砂”毒釉、绘有封毒符咒的小巧酒盅。酒盅通体呈现出一种温润的象牙白,唯有底部那个微小的符咒处,颜色略深,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暗红流纹。
云笙用特制的药粉轻轻拂过酒盅表面,药粉瞬间融入釉中,不留痕迹。她拿起酒盅,凑近鼻尖嗅了嗅,又用小指沾了点清水,在符咒处轻轻擦拭,最后才松了口气,递给陆昭:“成了。药粉己完全封住毒性,符咒稳定。只要不长时间盛装滚烫的烈酒,或者…浸泡在特定的、含有‘赤精草’汁液的药酒中超过十二个时辰,便不会释放毒力。”
陆昭接过酒盅,指尖拂过那温润的釉面,眼神冰冷。她看向窑场角落,那里静静放着另外几件刚刚出窑的瓷器:一对白玉兰耳坠,一柄玉兰发簪,还有几件不起眼的碗碟。它们的底部或不起眼的夹层里,都藏着同样的暗红符咒。
“玲珑阁那边,送进去了?”陆昭问。
一旁的老陈头连忙点头,脸上带着敬畏和一丝后怕:“送…送进去了!按姑娘的吩咐,打着孝敬的名头,说是南边来的新样子,宫里贵妃都有一套…世子妃她…很喜欢。”
陆昭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喜欢?很好。陆嫣,我的好妹妹,姐姐送你的这份“新婚贺礼”,你可要…好好享用!
前世你如何窃取我的秘方,如何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如何用白绫勒断我最后的气息…今生,我便让你尝尝,这“泣血玉兰”的滋味!这毒,不会立刻要你的命,它会慢慢侵蚀你的容颜,你的身体,让你在极致的痛苦和丑陋中,一点点感受绝望!这是你欠我的第一笔利息!
“云姑娘,”陆昭看向云笙,“若有人误触此毒,可有解法?”
云笙明白她的意思,是为了防止伤及无辜,正色道:“有。需用‘寒潭幽兰’的根茎为主药,辅以七种清心解毒之草,煎煮内服七日,配合金针泄毒,可解。但寒潭幽兰极其罕见,只生长在极北苦寒之地的深潭边,等闲难以获得。”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中毒越深,所需药量越大,解毒也越难,对身体的损伤也越大,容颜…恐难恢复如初。”
难以恢复如初…陆昭眼中冷意更甚。这正是她要的!她要陆嫣,永远记住这份“礼物”!
**京都南门,长亭。**
寒风卷着细雪,吹动着驿站破败的旌旗。一队风尘仆仆、带着明显战场硝烟气息的玄甲骑士,沉默地勒马停在亭外。为首一人,身披玄色大氅,身形挺拔如松,脸上覆盖着冰冷的玄铁面甲,只露出一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正是藩王世子萧烬(燚昊)。
他身后,跟着两名同样戴着面甲、气息内敛的亲兵,以及一辆密封的马车。马车里,是两名在地宫受创后依旧昏迷未醒的伤员。
萧烬的目光越过长亭,望向远处那巍峨高耸、如同巨兽般盘踞的京都城墙。金碧辉煌的宫殿群在阴沉的天空下若隐若现,那里是权力的中心,也是…吞噬一切的牢笼。
“世子…”副将驱马上前,声音带着压抑的悲愤和不甘,“此去…无异于龙游浅水,虎落平阳!谢晦老贼定不会放过您!不如让末将…”
“不必多言。”萧烬的声音透过面甲,冰冷而平静,听不出丝毫情绪,“皇命难违。质子入京,是父皇的妥协,也是…我们的生机。”他袖中的手,紧紧攥着那枚从地宫带出的、刻着鸟形图腾的骨笛。白瓷碎片己失,这骨笛成了他与那段诡异经历、与“凰骨遗音”、甚至与陆昭之间,唯一的、脆弱的联系。
他必须入京!必须找到陆昭!地宫的凶险和那邪恶凰骨的“遗音”让他无比确信,谢晦的图谋远不止权倾朝野,陆昭的处境比他想象的更危险!同时,他也需要借助京都这潭浑水,搅动风云,积蓄力量,为藩地、为自己、也为…她,杀出一条血路!
“尔等即刻返回藩地。”萧烬下令,声音不容置疑,“将荒原所见所闻,尤其是…关于‘葬骨之地’和…‘前朝余孽’的线索,密报父王!按计划行事,蛰伏待机!”
“世子保重!”副将和玄甲骑士们眼眶发红,齐齐抱拳,声音哽咽。他们知道,世子此去,九死一生。
萧烬微微颔首,不再多言,一夹马腹,带着马车和仅存的两名亲兵(其中一人还需搀扶昏迷同伴),缓缓驶向那洞开的、如同巨兽之口的京都城门。
城门口,早己有身着禁卫服饰的军官带着一队士兵等候。为首的军官身材高瘦,面白无须,眼神阴鸷,正是谢晦的心腹之一,禁卫副统领赵鹰。
“可是燚昊世子殿下?”赵鹰皮笑肉不笑地拱手,语气毫无敬意,“末将赵鹰,奉首辅大人与陛下之命,在此恭候世子多时了。质子府己备好,请世子随末将入城吧。”他目光扫过萧烬身后的马车和伤员,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诮。
萧烬面甲下的眼神毫无波澜,仿佛在看一只聒噪的蝼蚁:“有劳赵副统领。”声音平淡,却带着一股无形的、来自尸山血海的压迫感,让赵鹰脸上的假笑不由得一僵。
车队缓缓驶入京都。厚重的城门在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闷的巨响,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三日后,首辅谢晦寿宴。**
定国公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京都排得上号的权贵几乎尽数到场,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珍馐美馔流水般呈上。谢晦端坐主位,一身紫金蟒袍,面容儒雅,笑容和煦,接受着众人的恭维,一派位极人臣的煊赫气象。
陆嫣作为世子妃,自然盛装出席。她穿着一身艳丽的石榴红遍地金妆花缎裙,发髻高挽,那支“泣血玉兰”簪在烛光下熠熠生辉,衬得她容光焕发。她刻意忽略了耳垂处那一点点几乎看不见的微痒,端着世子妃的架子,矜持地接受着女眷们的奉承。她身边,谢允一身锦袍,笑容满面,只是眼神偶尔扫过陆嫣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宴席进行到一半,气氛正酣。突然,管家高声唱喏:“燚昊世子到——!”
喧闹的宴厅瞬间安静了几分。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门口。
只见萧烬一身玄色世子常服,身姿挺拔,脸上依旧覆盖着那标志性的玄铁面甲,只露出线条冷硬的下颌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他身后只跟着一名气息沉稳的亲兵(另一人留下照顾伤员)。
他缓步走入,步履沉稳,仿佛不是走入龙潭虎穴,而是闲庭信步。一股无形的、来自战场和荒原的凛冽煞气,瞬间冲散了宴厅的靡靡之音。许多养尊处优的权贵,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晚辈燚昊,奉旨入京,恭贺首辅大人寿比南山。”萧烬走到主位前,抱拳行礼,声音透过面甲,平静无波。
谢晦脸上笑容不变,眼中却精光一闪,呵呵笑道:“世子殿下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快请入座!陛下特意交代,要老夫好好照看世子,殿下在京都,就当在自家一般。”话语亲切,却字字带刺,提醒着萧烬质子的身份。
萧烬微微颔首,在赵鹰的“指引”下,走向为他安排的席位——一个位置靠后、并不起眼的角落。经过女眷区域时,他的目光似乎无意地扫过主桌旁那抹艳丽的石榴红身影——陆嫣。
就在他目光扫过的瞬间!
陆嫣正巧端起一杯温热的果子酒,想要敬身旁的一位郡王妃。酒盏刚凑到唇边——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陆嫣口中爆发出来!她手中的酒盏“哐当”一声摔得粉碎!
只见她双手猛地捂向自己的脸颊和耳朵,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在她那原本光洁如玉的右耳垂上,那朵“泣血玉兰”耳坠接触肌肤的地方,此刻竟如同被强酸腐蚀一般,迅速变得通红、,继而鼓起一个又一个黄豆大小的、晶莹透亮的水泡!水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瞬间爬满了她的整个耳廓,并向脸颊和脖颈扩散!更恐怖的是,水泡破裂的地方,渗出黄水,皮肤迅速溃烂,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如同被火焰燎过!
“我的脸!我的脸!好痛!好痒!啊啊啊——!”陆嫣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脸和脖子,长长的指甲瞬间将水泡抓破,脓血和黄水混着脂粉流下,散发出一种淡淡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那支漂亮的“泣血玉兰”簪也被她剧烈的动作甩落在地,簪头那点暗红,在烛光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
“嫣儿!”谢允大惊失色,慌忙去拉她。
“鬼!有鬼!是陆昭!是陆昭那个贱人来索命了!啊啊啊!别碰我!”陆嫣己经完全陷入癫狂,力大无穷地推开谢允,状若疯魔,涕泪横流混合着脓血,那张原本娇艳的脸蛋,此刻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狰狞可怖!
整个宴厅瞬间炸开了锅!女眷们惊恐尖叫,纷纷后退!男宾们目瞪口呆,议论纷纷!
“快!快叫太医!”谢晦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惊怒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阴沉!他厉声喝道,目光如电般扫过地上那支玉兰簪和滚落的耳坠!
混乱之中,无人注意到角落里的萧烬。
他的目光,并未在发狂的陆嫣身上过多停留。玄铁面甲下,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最精准的鹰隼,穿透了混乱的人群、弥漫的恐惧和刺耳的尖叫,精准地锁定了宴厅侧后方,一个端着酒水托盘、正低着头、仿佛被惊吓到呆住的青衣侍女身上。
那侍女身形单薄,低着头,看不清面容。但就在陆嫣毒发尖叫、全场混乱的刹那,萧烬清晰地捕捉到,那侍女低垂的眼睫下,一闪而过的、冰冷刺骨、如同淬了万年寒冰却又燃烧着焚天之焰的…快意!
那眼神…即使隔着重生,隔着血海深仇,隔着无数个日夜…他也绝不会认错!
陆昭!
是她!她就在这里!就在这龙潭虎穴之中!她不仅活着,还以如此决绝狠辣的方式,打响了复仇的第一击!
萧烬袖中的骨笛,在这一刻,竟也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共鸣般的温热。
他紧紧攥住了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眼前的混乱,而是因为…他终于找到了她!
在这充满阴谋与血腥的旋涡中心,他们这对从地狱归来的复仇者,终于…隔着喧嚣与仇恨,再次“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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