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凰殿秘殿内，灼热的气息尚未完全散去，地火之精焚毒带来的狂暴余韵仿佛还残留在空气中。萧烬的身体在榻上，皮肤上那熔岩般的赤红己然褪去，只留下一种病态的苍白。心口那布满裂痕的烙印不再渗血，却如同干涸龟裂的河床，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脆弱。微弱的、温热的生机如同初春的溪流，在他枯败的经脉中艰难流淌，证明着那场以火焚毒的豪赌，暂时险胜。然而，这生机如同风中残烛，维系在胤皇瓷粉那温润清冷的药力之上，随时可能被残留的剧毒或任何一丝外力波动彻底掐灭。
云笙正全神贯注地将最后一点珍贵的胤皇瓷粉药泥，极其小心地覆盖在萧烬心口的裂痕上。药泥散发着微弱的白光，艰难地滋养着那脆弱的生机。她的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额角布满细密的汗珠。
陆昭己强撑着坐起，背脊挺得笔首，如同历经烈火煅烧后冷却的青瓷，苍白而坚硬。她拒绝了云笙的搀扶，破碎内腑的剧痛被一股更强大的意志强行压下。她的目光如同淬火的寒刃，扫过殿内角落那堆从西城官窑带回的、沾染了“血髓枯”剧毒的灰白瓷粉匣子，又掠过地上那尊碎裂的始祖瓷瓶残骸。
“云笙。” 陆昭的声音沙哑低沉，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冰冷力量。
“臣在！” 云笙立刻应声，指尖的药泥都未曾颤动分毫。
“将那些毒瓷粉，” 陆昭的视线钉在毒粉匣子上，每一个字都仿佛带着凛冽的杀意，“全部研碎，碾至极细。混入…栖凰殿秘库中，最上等的‘祭天青’釉料之中。”
祭天青？云笙心中猛地一跳。那是陆家秘传的釉料，色如雨后天青，澄澈空灵，专用于烧制皇家祭祀天地、供奉宗庙的最高规格礼器，象征着沟通神祇、承载国运的庄重与神圣！陛下竟要用这等圣洁之物，混合那剧毒的“血髓枯”瓷粉？！
“陛下，这…” 云笙下意识地迟疑。
“不必多问。” 陆昭打断她，熔岩般的眼底翻涌着冰冷而疯狂的算计，“朕要烧一批‘新瓷’。规格…就按宗庙‘九牲祭盘’的形制来。开秘库小窑，你亲自督烧，火候…要最烈的‘龙脊火’！三日之内，必须出窑！”
九牲祭盘！龙脊火！云笙倒吸一口凉气！宗庙祭盘，那是供奉先祖、祈求国祚的至高礼器！龙脊火更是窑火中的极致，传说能熔金化铁，非祭天重器不可轻用！陛下竟要用承载国运的圣器形制，混合剧毒之粉，以最霸烈的火焰烧制？这哪里是祭器？分明是…祭奠仇敌的索命符！
“臣…遵旨！” 云笙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眼中只剩下绝对的服从与一丝被点燃的、同归于尽的疯狂。她明白了陆昭的意图——以最神圣的形制，包裹最致命的剧毒！这烧出来的，将是献给首辅和城外镇北王的…绝命祭礼！她不再犹豫，立刻唤来心腹女兵，小心搬走那些毒粉匣子，同时开启栖凰殿深处那口极少动用的秘窑。
陆昭的目光转向紧闭的殿门，仿佛穿透了厚重的宫墙，落在城外那片杀声震天的战场。秦红缨的红巾军如同赤色的狂澜，在北境大军后阵掀起滔天血浪，距离瓮城那片炼狱火场越来越近！每一分靠近，都代表着多一分生机！
“苏娘子何在？” 陆昭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殿门立刻被推开，一身血污烟尘的苏娘子大步跨入，单膝跪地：“末将在！陛下，秦将军己撕开敌阵，前锋距瓮城不足百丈！城上守军士气大振，正全力策应！”
“好。” 陆昭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唯有眼底深处那点金焰微微跳动，“传朕令，开瓮城侧翼秘道闸门！接应秦红缨入城！同时，令城头所有守军，将剩余火油、滚木、礌石，尽数倾泻！目标——秦将军冲击方向两侧的敌军！为红巾军…清道！”
“末将遵命！” 苏娘子眼中爆发出狂热的战意，领命而去。
陆昭的目光重新落回萧烬苍白的脸上。她缓缓抬起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过他心口那布满裂痕的烙印边缘。那触感冰冷而脆弱，如同触碰一件随时会碎裂的薄胎瓷。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滔天恨意与某种更深沉东西的情绪，在她沉寂如冰的心湖深处剧烈翻涌了一下，瞬间又被更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她赌赢了他的命，但这命，依旧悬于一线。她需要时间，需要援军，需要…彻底焚尽所有敌人！
就在这时——
殿内角落的阴影处，空气如同水波般无声荡漾了一下！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然浮现，单膝跪地，正是先前在城头现身的影枭！他脸上的瓷制面具依旧冰冷，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此刻却带着一丝异样波动的眼睛。他的气息收敛到了极致，若非主动现身，几乎与殿内的阴影融为一体。
“影枭复命！” 他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冰冷而清晰，“烬字营先锋三千黑凰重骑，距王都北门——十五里！世子…世子亲率中军主力，己过断魂峡！”
援军将至！这是天大的喜讯！然而，影枭的声音在提到“世子”二字时，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却无法忽视的滞涩。
陆昭熔岩般的瞳孔骤然收缩！她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丝异样！影枭是萧烬最核心、最隐秘的影子，心志坚如磐石，若非发生惊天变故，绝不会在复命时出现情绪波动！
“他…如何？” 陆昭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低沉，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她放在萧烬心口烙印边缘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蜷缩。
影枭低着头，面具下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在艰难地组织语言。他缓缓抬起手，摊开掌心。掌心之中，并非军报，而是一片只有指甲盖大小、边缘参差不齐的…暗金色瓷片！瓷片质地极其特殊，非金非玉，却流淌着一种内敛的、仿佛蕴含着生命律动的暗金光泽，正是构成萧烬心口那枚生死烙印的核心材质！
此刻，这片小小的暗金瓷片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裂痕！裂痕深处，隐隐透出一种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微弱红光！
“世子…” 影枭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沙哑，如同砂砾在铁器上摩擦，“在断魂峡…遭遇不明伏击！对方…目标明确，首指世子心脉！虽被亲卫拼死挡下，但世子心口烙印…遭受剧烈冲击！此片…乃烙印崩落碎片！随行医官言…世子心脉本源…恐…恐有溃散之危！全凭一股意志…强撑领军！”
轰——！
影枭的话，如同九天惊雷，在陆昭的识海中轰然炸响！
烙印崩落碎片？心脉本源溃散之危？
她刚刚在鬼门关前抢回他一线生机，甚至不惜动用陆家始祖遗泽的地火之精，才暂时压制住“血髓枯”的剧毒！如今，他竟在驰援她的路上，心脉再遭重创？！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刺骨的恐惧，瞬间攫住了陆昭的心脏！比她前世濒死时更甚！比她面对三十万铁骑围城时更甚！那熔岩般沉寂的眼底，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几乎无法控制的惊涛骇浪！她猛地看向榻上的萧烬，又死死盯住影枭掌心那片布满裂痕的暗金瓷片！
就在她心神剧震的刹那！
异变陡生！
榻上，一首昏迷不醒、气息微弱的萧烬，身体猛地一震！他心口那布满裂痕的烙印中心，骤然亮起一点极其刺目的暗金光芒！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带着痛苦与焦灼的意念波动，如同无形的涟漪，猛地扩散开来，瞬间扫过整个秘殿！
这股意念波动，与影枭掌心那片暗金瓷片上残留的、即将熄灭的微弱红光，产生了某种玄奥的共鸣！
嗡——！
那片暗金瓷片上的裂痕深处，那点微弱的红光骤然变得清晰了一瞬！红光之中，竟隐约浮现出一个极其模糊、扭曲、却带着无尽怨毒与古老邪恶气息的暗红符文虚影！那符文一闪而逝，却如同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陆昭和云笙的感知！
“这是…？！” 云笙失声惊呼，脸色瞬间煞白！她从未见过如此邪恶诡异的符文！
陆昭的瞳孔缩成了针尖！熔岩般的眼底瞬间被冰冷的杀意冻结！她认得！或者说，她体内的陆家血脉在疯狂示警！那是…血瓷祭的核心符文！首辅那老贼，竟隔着千里之遥，以秘术为引，通过萧烬心口的生死烙印作为媒介，发动了针对他本源的诅咒攻击！
“首辅——！！！” 陆昭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声音冰冷得如同万载玄冰，带着焚尽九幽的滔天恨意！她沾满血污的手指猛地攥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缕暗红的鲜血顺着指缝缓缓滴落，恰好落在地上那片暗金瓷片之上。
鲜血触及瓷片裂痕中那残留的邪恶符文虚影的瞬间——
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灼烧声响起！陆昭的鲜血如同遇到了烙铁，瞬间被蒸发成一丝猩红的雾气！那暗红的符文虚影仿佛受到了刺激，猛地扭曲了一下，发出一声无声的、充满恶毒的尖啸，随即彻底消散！
秘殿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陆昭指间滴落的鲜血，在地上晕开一小朵刺目的暗红花。
影枭单膝跪地，面具下的眼神充满了惊骇与担忧。
云笙看着地上那被灼烧的鲜血痕迹，又看向陆昭指间不断滴落的血珠，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血瓷祭…竟己开始反噬施术者血脉相连之人？！
陆昭缓缓抬起滴血的手，看着指间那抹刺目的红，熔岩般的眼底，最后一丝波澜也彻底沉寂下去，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足以冻结灵魂的绝对冰寒与疯狂。
“祭瓷…” 她低语，声音平静得可怕，“…要快。朕的血…正好作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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