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己近黄昏,残阳如血,将江州城一角的小小西合院染上了一层暖中带冷的色调。
院子里本该有的宁静被喧嚣的贺寿声、劝酒声、丝竹声撕得粉碎。
今日,是这家的主人,府衙县丞魏成的生辰。
后厨,与前院的热闹繁华宛如两个世界。
油腻的地面滑得几乎站不稳脚,空气中弥漫着馊水的刺鼻气味。
范钰瘦小的身子蹲在巨大的木盆前,一双小手冻得通红,正费力地搓洗着堆积如山的碗碟。
冷水刺骨,但他早己麻木。
来到这个世界己经一年了。
一年,足够一个来自现代的灵魂,一个曾经在象牙塔里指点江山、研究古籍的文学博导,彻底认清自己如今的处境。
他不再是那个受人尊敬的范教授,只是一个六岁的、名为范钰的拖油瓶。
父亲早逝,母亲柳氏带着他回乡守孝,却被无情的宗族视为累赘,扫地出门。
走投无路之下,母亲只得改嫁,做了这小官魏成的妾。
唯一的条件,是拼了命保住了他的姓氏——范。
这个“范”字,成了他与这个家之间一道无形的墙。
从踏入魏家大门的那天起,他和母亲就没过上一天好日子。
柳氏名为妾室,实为奴仆,每日与下人一同干着最脏最累的活,只为换取一口残羹冷炙。
而他,作为“外姓”的孽种,更是连下人都不如。
上个月,积劳成疾的母亲终于病倒了,虚弱得连床都下不来。
于是,这后厨的苦差事,便落到了年仅六岁的范钰肩上。
“嘿!你个小杂种,手脚麻利点!前头的爷们儿还等着碗使呢!”
一个粗哑的声音在头顶炸响。
范钰连头都懒得抬。
是管事刘三,是大房正妻的人,因此对他们母子极尽刻薄。
克扣他们的口粮,把最重的活派给他们,都是家常便饭。
刘三见范钰不理他,更是火大,一脚踹在木盆上,冰冷的脏水溅了范钰一身。
“跟你说话呢,小兔崽子,聋了?”
范钰小小的身子晃了晃,依旧没出声,只是默默地抓起一块脏布,擦了擦脸上的污水道。
他那双本该天真无邪的眼睛里,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这眼神让刘三莫名的有些心悸。
他啐了一口,骂骂咧咧地走了:“晦气的东西,跟你那下贱的娘一个德行!”
范钰依旧沉默着。
六年了,他听过比这更难听的话,也挨过比这更重的打。
愤怒?早就被日复一日的饥饿与羞辱消磨殆尽了。
他现在剩下的,只有深入骨髓的冷静,以及一个无比清晰的目标。
他要往上爬。
他要一步一步,一步一步走到最高!!
他要做范高!
而在这个时代,对一个无权无势无背景的庶民来说,唯一的路,就是科举。
一条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血路。
“明哥儿,慢点吃,别噎着!”
前院传来魏成那充满宠溺的声音。
范钰的动作微微一顿。
魏明,魏成的亲生儿子,比他大一岁。
一个被捧在手心里的宝贝,穿着锦缎,吃着珍馐。
据说,魏家每个月大半的开销,都花在了这位小少爷身上。
而今天这场寿宴,与其说是为魏成庆生,不如说是为了给魏明铺路——
魏成特意请来了江州颇有名望的白塾师,想让魏明拜入其门下。
听听那边的欢声笑语,再看看自己满手的油污和冻疮。
同在一个屋檐下,却是云泥之别。
范钰心中没有嫉妒,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他知道,这不是魏明的错。
在这个阶级森严的世界里,嫡庶有别,亲疏有分,本就是天经地义。
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
但他范钰,偏偏不信命!
他是一个拥有成年人灵魂和渊博学识的穿越者,难道就要被这可笑的命运困在一方小小的后厨,洗一辈子碗吗?
不,绝不!
眼看着前院的宴席似乎进入了尾声,宾客们的谈笑声渐渐稀疏下来。
范钰知道,他的机会来了。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他必须为自己,也为病榻上的母亲,争一个未来。
他放下手中的碗碟,用那块脏布胡乱擦了擦手,又在自己那件洗得发白、满是补丁的破旧褂子上蹭了蹭。
然后,他佝偻着瘦小的身子,一步一步,朝着那片光明与喧嚣之地走去。
穿过挂着油腻门帘的厨房,走过堆满杂物的走廊,前院的景象豁然开朗。
红灯笼高挂,满座衣冠。
主桌上,十几道菜肴热气腾腾,光是那浓郁的肉香,就让范钰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他想起病床上的母亲,这些天只能喝些清可见底的米汤,连一块完整的肉都未曾见过。
而这里,却是如此的铺张浪费。
他的出现,像是一滴墨汁滴入了清水里,瞬间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一个管事妈妈眼尖,看到这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小孩,立刻就要上前来呵斥驱赶。
但旁边的刘三却一把拉住了她,嘴角露出一抹阴险的笑容,低声道:“别管他。让他去闹,老爷最重脸面,这小杂种敢在这种场合冲撞,看老爷不打断他的腿,把他和他那病痨鬼娘一起赶出去!”
“正好,府里又能省下两张吃饭的嘴。”
管事妈妈一听,觉得有理,便也停下脚步,准备看好戏。
范钰将这些人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心中冷笑一声。
他毫不停留,径首穿过人群,走到了主桌前。
满桌的宾客都停下了筷子,诧异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乞丐”。
魏成正端着酒杯,满面红光地与主座上的白塾师说着话,冷不防看到范钰,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好久没见这小孩,还是长得那么令人讨厌。
一开始,他看中柳芸娘温柔如水,风韵犹存,将其接入府中之后,也是疼爱过一段时间的。
但对方无论如何都不让这范小子改姓,让他脸都被丢光了,时间一长,新鲜感一过,他就忘了那母子二人。
然而,范钰却没给他发作的机会。
他仰起蜡黄的小脸,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声清晰又响亮的: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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