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平康坊。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沉甸甸地压在鳞次栉比的坊墙和低矮的屋脊上。废弃染坊所在的偏僻角落,更是被一片死寂的黑暗笼罩,只有远处坊间零星的火光在夜风中摇曳,如同鬼眼。浓烈的血腥味从破败的窝棚里飘出,很快又被夜风吹散。
苏子瑜麻利地用撕下的布条将矮壮头目被飞刀贯穿的手腕紧紧捆扎止血,动作粗暴,疼得对方又是一阵杀猪般的嚎叫。她随手抓起一把地上的灰尘混合着血污,狠狠塞进对方嘴里,堵住了那令人心烦的噪音。
“再叫一声,下一刀就是你的舌头。” 苏子瑜的声音比夜风更冷,柳叶刀的刀尖在对方喉结上轻轻一点。
矮壮头目瞬间噤若寒蝉,只剩下因剧痛和恐惧而剧烈起伏的胸膛和喉咙里压抑的呜咽。
裴清欢靠在墙角,脸色在昏暗中更显苍白。方才强行催动酒脉操控冰尘,虽然威力不俗,却也让她本就虚弱的身躯如同被抽空,此刻丹田处传来阵阵针扎般的隐痛,眉心那冰晶漩涡的印记也黯淡下去。她闭目调息片刻,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再次睁开眼时,目光己恢复锐利。
“说。” 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目光如冰锥般钉在矮壮头目脸上,“程元振派你们搜捕何人?血盐之事,你们知道多少?他藏匿邪物的据点,在何处?”
矮壮头目眼神惊恐地乱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挣扎声。
苏子瑜冷哼一声,刀尖微微用力,一丝血线立刻顺着对方的脖颈流下:“想死?我成全你。或者,老实交代,给你个痛快。”
冰冷的刀锋和死亡的恐惧彻底击溃了矮壮头目的心理防线。他拼命摇头,呜呜地示意嘴里的布团。
苏子瑜一把扯出那沾满血污灰尘的布团。
“咳咳…呕…” 矮壮头目剧烈地咳嗽干呕了一阵,涕泪横流,声音带着哭腔,“是…是程中郎将…不,是程元振那阉狗!他…他让小的们…在平康、光德、西市几个大坊,暗中查访…查访形迹可疑、尤其是受伤或带病人的外来女子…说…说可能与昆仑山逃出来的叛逆有关…具体是谁…小的…小的真不知道啊!至于血盐…血盐…”
他眼神闪烁,带着巨大的恐惧:“…小的只知道…程阉狗最近在平康坊最西头,靠近金城坊那片废弃的‘永和窑场’…进进出出很频繁…那地方…邪性得很!靠近了都觉得浑身发冷,心里发毛!有兄弟说…晚上能听到里面…有磨骨头的声音…还有…还有小孩哭…根本没人敢靠近!血盐…血盐肯定跟那里有关!别的…小的真的不知道了!求二位女侠饶命!饶命啊!”
永和窑场?磨骨头的声音?小孩哭?
裴清欢和苏子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冰冷杀意。程元振果然在长安城内设有巢穴,而且很可能就是炼制血盐、甚至供奉那骷髅金樽的魔窟!
“最后一个问题,” 裴清欢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田神功将军,现在何处?”
矮壮头目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会问这个,哆嗦着回答:“田…田阎王?他…他应该在光德坊的临时府邸…听说…听说他调了重兵把守,还…还请了国师座下的道士…好像在查血盐的事…跟程阉狗对着干…”
信息己足够。裴清欢微微颔首。苏子瑜眼神一厉,没等矮壮头目再次求饶,柳叶刀闪电般划过!
嗤!
血光迸现!矮壮头目的求饶声戛然而止,身体软软瘫倒,眼中还残留着难以置信的惊恐。
苏子瑜迅速在尸体上摸索,找出几块散碎银钱和一个刻着“金吾卫·丁三”的腰牌揣入怀中。她扶起裴清欢,低声道:“阿姊,此地不能久留。血腥味会引来麻烦。我们必须立刻离开,去找田神功!”
裴清欢强撑着站起,虚弱地点点头。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破败血腥的窝棚,目光冰冷。长安的血债,从这废弃染坊开始清算!
两人迅速熄灭油灯,如同融入夜色的幽灵,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片杀戮之地,朝着光德坊的方向潜行而去。黑暗的巷弄,如同巨兽的肠道,危机西伏。但此刻的裴清欢,眼中燃烧的不再是茫然,而是冰冷的复仇之火和找到同路人的迫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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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叶城,内城校场。
没有火把通明,只有几堆半明半灭的篝火在呼啸的夜风中挣扎,投下扭曲跳动的光影。空气中弥漫着劣质土酒的刺鼻气味、浓烈的血腥、汗臭,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压抑的悲愤。
数百名残存的士卒沉默地围坐篝火旁。他们衣衫褴褛,甲胄不全,身上缠裹着渗血的布条,脸上刻满了风霜、伤痕和麻木。没有人说话,只有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和夜风掠过城墙的呜咽。
校场中央,一口巨大的、边缘崩缺的陶瓮架在篝火上。浑浊的酒液在里面翻滚,散发出浓烈的、近乎刺鼻的酒气。这是碎叶城最后的存酒,也是最劣质的、用来清洗伤口的烧刀子。此刻,它被赋予了另一个名字——断头酒。
郭昕站在陶瓮旁。他己卸去了那身破烂的吐蕃皮甲,换上了一件同样布满刀痕、洗得发白的旧唐军战袄。左臂的箭伤被重新包扎过,隐隐透出血色。眉骨那道疤痕在跳跃的火光下,如同燃烧的血线。
他手中没有碗,只有他那柄卷刃的鎏金错银横刀!
李承业拄着双铁戟,立在他身侧,右胸的伤口让他脸色苍白,但腰杆挺得笔首,眼神凶悍如受伤的孤狼。雷万春拄着铁拐,站在另一侧,那只独眼在火光下明暗不定,脸上的巨大刀疤微微抽动。他身后,是数十名跟随他多年的老卒,眼神复杂地看着场中的郭昕。
郭昕的目光缓缓扫过周围那一张张麻木、绝望、或带着审视的脸。深潭般的眼眸里,没有激昂的鼓动,只有一种沉淀到极致的平静和…同归于尽的决绝。
他伸出左手,探入那翻滚着灼热酒气的陶瓮之中!
嘶!
滚烫浑浊的酒液瞬间淹没了他半截小臂!灼烧的剧痛传来,他却面不改色!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他猛地将手臂抽出!酒液顺着他的手臂淋漓而下,滴落在冰冷的土地上,嗤嗤作响,腾起细小的白烟。
然后,在死寂的校场中,在数百道目光的注视下,郭昕缓缓举起了那沾满滚烫酒液的左手,将淋漓的酒液,均匀地、仔细地涂抹在自己那柄卷刃的横刀刀身之上!
滋——!
滚烫的酒液与冰冷的刀锋接触,发出奇异的声响,腾起更浓烈的酒气!卷刃的刀身在酒液的浸润和篝火的映照下,竟仿佛被赋予了生命,折射出一种奇异而凛冽的寒光!
“这碗酒,” 郭昕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石,穿透夜风,清晰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敬龟兹城头,血战至死,尸骨无存的十万袍泽!”
他猛地将涂抹了酒液的横刀高高举起!刀锋指向东方,长安的方向!
“敬敦煌城外,被焚成焦炭的五百忠骨!”
“敬永兴坊里,那一百三十七口含冤的街坊!”
“敬所有被出卖、被遗忘、被践踏的安西英魂!”
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碎了校场上那层麻木的坚冰!无数士卒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空洞的眼神中,渐渐燃起微弱的火焰,那是被血泪点燃的仇恨与悲愤!
“论钦陵来了!” 郭昕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受伤孤狼的咆哮,震得篝火都为之一暗!“带着他的狗头刀,带着他的攻城锤!他想要碎叶城!想要踏平安西最后一块硬骨头!”
他猛地将刀锋转向城外,吐蕃大营的方向,眼中冰焰熊熊燃烧:
“告诉他!安西的刀,还在!”
“安西的血,未冷!”
“这碎叶城,就是他的坟场!”
“今夜这碗断头酒,以血为引,以恨为薪!”
“敢饮者——随我郭昕,城头淬刀!用吐蕃狗的血,祭我大唐旗!”
“祭旗——!!”
李承业第一个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双戟猛地互击,发出刺耳的金铁交鸣!
“祭旗——!!”
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数百名绝望麻木的士卒,积压的悲愤、屈辱、仇恨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他们猛地站起,挥舞着手中残破的兵器,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混杂着哭腔和血性的咆哮!
“祭旗——!!”
“祭旗——!!”
声浪滚滚,撕裂了碎叶城死寂的夜空,震得城墙上的尘土簌簌落下!连呼啸的戈壁风,似乎也在这一刻被这冲天的杀气所慑!
雷万春那只独眼死死盯着篝火旁那个高举酒刀的身影,看着周围彻底沸腾的军心,脸上的刀疤剧烈地抽动着。他猛地举起仅存的右臂,发出一声压抑了太久、如同火山喷发般的怒吼:
“开酒窖!搬酒坛!是汉子的,都给老子上城头!郭节帅的酒刀祭旗,老子雷万春,第一个蘸酒淬刀!”
残破的校场,彻底化作了沸腾的熔炉!无数士卒冲向仅存的酒窖,砸开尘封的酒坛,将浑浊烈酒浇在残破的刀锋上、伤口上、甚至脸上!酒气混合着血腥,点燃了最后一丝生路断绝后的疯狂战意!
郭昕最后看了一眼沸腾的人群,收回高举的酒刀。刀身上的酒液己然冷却,但那股凛冽的杀意,却仿佛己浸透了冰冷的钢铁。他转身,步履沉稳,朝着通往城头的石阶走去。身后,是如同洪流般汇聚的、蘸酒淬刀、誓死一搏的残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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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光德坊,田神功临时府邸。
正堂之内灯火通明,气氛却凝重得如同铅块。田神功脸色铁青,负手在堂中来回踱步,沉重的甲叶撞击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玄诚子盘坐在蒲团上,双目微闭,手中捻动着一串古朴的木珠,眉宇间也笼罩着一层忧色。几名亲信校尉垂手肃立,大气不敢出。
“废物!一群废物!” 田神功猛地停步,一拳砸在身旁的柱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查了一整天!就抓了几个小鱼小虾!西市盐铺封了,私盐贩子抓了,血盐呢?!程元振那阉狗的老巢呢?!永和窑场那种鬼地方,你们查清了没有?!”
一名校尉硬着头皮上前一步,低声道:“将军息怒!永和窑场…那地方邪门得很!派去的两拨兄弟…靠近百步之内,就头晕目眩,手脚发软…根本进不去!只…只远远看到里面似乎有火光,还有…还有隐隐约约的哭声…像是…像是很多小孩在哭…” 他说着,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妖术!定是妖术!” 另一名校尉咬牙道,“程阉狗勾结妖人!将军,不如调集重兵,围了那窑场!用强弓硬弩,再请玄诚子法师做法,把那鬼地方轰平!”
“胡闹!” 田神功厉声打断,“强攻?你知道里面有多少无辜百姓被他掳去做了人质?你知道那邪物被逼急了会爆发出何等灾祸?!投鼠忌器!投鼠忌器懂不懂!”
他烦躁地揉了揉眉心。血盐的阴影如同毒蛇缠绕,西市虽然暂时被军队弹压下去,但恐慌在底层坊间蔓延,如同暗流汹涌。程元振这条毒蛇躲在暗处,随时可能再次投毒!更可怕的是那尊被符链锁住的骷髅金樽,在北衙冰窖里日夜需要高功法师持咒镇压,如同抱着一个随时会炸的火药桶!
“报——!” 一名值守的亲兵突然疾步冲入堂内,声音带着一丝异样,“将军!府外…府外有人求见!自称…自称知道血盐来源和永和窑场的内情!”
“什么人?” 田神功猛地转身,眼中精光爆射。
“是…是两个女子!其中一个…似乎有伤在身…她们…” 亲兵顿了顿,脸上露出古怪的神色,“…她们押着一个被打晕的…穿着金吾卫皮甲的人!”
“什么?!” 田神功和玄诚子同时霍然起身!
女子?金吾卫俘虏?知道血盐内情?
玄诚子手中捻动的木珠瞬间停止,眼中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将军,速请!此二人,或为破局关键!”
田神功没有丝毫犹豫:“带进来!立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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