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陈昭之己经蹲在儒堂前的焦土上。
他挽起的袖口沾着黑灰,指甲缝里嵌着烧剩的竹片,正用竹耙子仔细翻找未燃尽的书简残页。
昨夜那场火从西墙草垛烧起,借着北风窜进儒堂偏院,虽然被及时扑灭,可半面围墙焦黑,檐角的瓦砾落了满地。
"陈郎君,歇会儿吧。"
沙哑的女声从身后传来。
陈昭之抬头,见是常来送浆水的刘阿婆,她手里端着陶碗,碗里的热粥正腾着白汽。
老人眼角还挂着昨夜救火时蹭的灰,额前的白发被晨风吹得乱蓬蓬:"您这手都磨红了,咱百姓看着心疼。"
陈昭之伸手接碗,指腹触到陶碗的温度,忽然想起昨夜救火时,二十几个百姓举着水桶冲进来的模样——有挑水的货郎,有扛着锄头的农夫,甚至连平日只在茶肆说闲话的王屠户,都抡着湿棉被扑火。
他喉头一热,将粥碗轻轻放在焦土上:"阿婆,您看这墙根。"他用竹耙子扒开灰烬,露出半截未烧完的《孝经》残页,"'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字还在呢。"
围观的人群里传来抽噎声。
李铁匠挤到前面,他粗粝的手掌拍在陈昭之肩头:"陈校尉,我家有存的青石板,晌午就叫小子拉来砌墙!"说话间,身后的乡绅周老爷也挤上来,怀里抱着一卷未开封的竹简书:"老朽家的书库还有《孟子》善本,虽不如原书,总比烧了的强。"
陈昭之站起身,晨雾里看见越来越多的百姓往这边涌。
卖糖葫芦的老张头扛着两捆新竹,织锦坊的孙娘子捧着包得严实的绢布——那是要给儒堂新糊的窗纸。
他望着这些沾着露水的面孔,忽然想起昨夜系统提示里暴涨的文气值。
原来不是抄经时的墨香,不是讲课时的书声,是这些愿意为儒堂搬砖挑水的人,把文气一寸寸焐热了。
"诸位!"陈昭之提高声音,焦土在他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儒堂的墙烧得,书烧得,可这'教化'二字,烧不毁!"他弯腰捡起那截《孝经》残页,举过头顶,"今日有诸位在,明日这儒堂的砖,便由我们一起重砌!"
人群爆发出欢呼。
刘阿婆抹着眼泪往他手里塞了个布包,是新晒的山楂片;李铁匠的儿子己经跑去拉石板车,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混着此起彼伏的"我家有木料""我来搭棚子",在晨雾里撞出一片热乎气。
而在城北的"聚福楼"里,赵世昌捏着酒盏的手在发抖。
二楼雅间的窗户紧闭,炭盆烧得正旺,可他后颈还是冒着凉汗——昨夜那把火他明明买通了西城门的守卫,怎么就被巡逻的兵丁发现得那么快?
更要命的是,今早他派去打听消息的小厮回来说,儒堂前挤满了送物资的百姓,连周老爷都把压箱底的书搬出来了。
"诸位兄弟。"赵世昌端起酒壶,给下首的几位旧军官添酒,酒液溅在青铜酒樽上,"咱们在北疆吃粮饷的日子,可有些年头了吧?"他盯着对面的张统领,那是原北疆军里管粮草的,"前儿我去库房盘粮,看见儒堂领的糙米比咱们军灶还多——这算什么?
戍边的兵,还不如读经的娃金贵?"
张统领捏着酒盏没说话,手指却无意识地着腰间的铜牌。
赵世昌往前探了探身子,声音压得更低:"听说陈昭之那小子,最近在教兵丁读《论语》?
兵丁读什么书?
该读的是军令!
要是朝廷知道他私设学堂,还拉拢百姓......"他顿了顿,从袖中摸出张纸推过去,"这是我拟的折子,说他'借教化之名,行结党之实'。
诸位若肯联署,等朝廷派了钦差,这北疆的粮草、饷银......"
雅间里的炭盆"噼啪"爆了个火星。
张统领抬头时,眼里闪过一丝动摇——他确实听说,陈昭之的儒堂最近收了三十多个兵丁当杂役,那些原本总抱怨粮少的小子,现在倒抢着去儒堂帮忙搬书。
若真让陈昭之坐大,他们这些管着军资的旧人,怕是连油水都捞不着了。
同一时刻,儒堂后院的书斋里,谢灵韵的指尖停在《礼记·月令》某一页。
她翻书的速度突然慢下来,眉峰微蹙——这是本月第三批加急文书了,可按往年惯例,太元十二年的秋税还没到催缴的时候。
更蹊跷的是,昨日西城墙失火时,本该巡逻的城防兵竟迟了半柱香才到,而那半柱香的时间,足够火势窜进儒堂偏院。
"昭之。"她推开窗,看见陈昭之正踩着梯子修檐角,晨光里他的侧脸沾着木屑,"过来看看这个。"她举起手里的文书抄本,"这是陆元清今早送来的,县衙这半月发往建康的公函,比去年整年还多。"
陈昭之从梯子上跳下来,沾了两脚的碎瓦。
他接过抄本扫了两眼,眉峰渐渐拧紧:"赵世昌那把火烧得太刻意,怕是见民心拢不住,要换个法子了。"他摸着腰间的文剑,识海里那柄《论语》纹的小剑轻轻震颤,"你说,若是有人参我们一本'私设武装',朝廷会如何?"
谢灵韵指尖点在抄本上:"所以得先断了他的后手。"她转身从书案下抽出个木匣,里面整整齐齐放着近月来儒堂的收支账册,"我们收的束脩都记着,连刘阿婆送的十斤山楂都折了米价。
若有人要查,这些就是清白。"
话音未落,院外突然传来粗重的喘息声。
王铁山掀开门帘冲进来,他的护心甲还带着夜露的潮气,手里攥着根麻绳,绳另一头捆着个缩成虾米的灰衣人:"这小子在后院挖洞,被我逮了!"灰衣人脸上青肿,嘴角还挂着血,见了陈昭之突然尖叫:"赵...赵老爷让我放火烧书!
他说烧完就推给秦狗的细作!"
陈昭之蹲下来,盯着灰衣人的眼睛。
那是双被吓破了胆的眼睛,瞳孔里映着王铁山腰间的佩刀:"赵世昌给了你多少银子?"
"五...五两!"灰衣人抖得像筛糠,"他说只要烧了儒堂的书,再在灰里撒把秦人的狼头箭,官府就会当是秦狗的阴谋!"
谢灵韵突然冷笑一声。
她转身从书案上取来笔墨,摊开一张纸:"把你刚才的话写下来,按手印。"她望着灰衣人发抖的手,"赵世昌能给你五两,我给你十两——但得先救你这条命。"
当夜,王铁山带着两个兵丁押着灰衣人去了县衙。
陈昭之站在儒堂门口,望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夜色里,转身时正撞进陆元清怀里。
小吏怀里揣着个油纸包,掀开时是刚抄的举报信副本,墨迹未干:"我在县衙值夜,看见有人递了状子,说儒堂是'妖言惑众的邪教'。"他压低声音,"赵世昌的笔迹,我认得。"
陈昭之捏着那张纸,烛火在他眼底跳动。
他突然笑了:"陆兄,你说...要是把'邪教'改成'勾结旧军官煽动民怨',再把这灰衣人的供词贴在后面,会怎样?"
陆元清愣了愣,随即笑出了声:"妙!
百姓最恨吃粮不办事的官,赵世昌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第二日清晨,北城门的告示墙前挤得水泄不通。
有人举着灯盏念:"赵世昌买凶烧儒堂,嫁祸秦狗;勾结旧军官,欲诬良善为邪教......"人群里炸开了锅,李铁匠的大嗓门盖过了所有声音:"难怪前儿我家小子说,张统领的兵丁抢了他的木料!
合着是赵世昌在背后捣鬼!"
赵世昌是在自家门口被围的。
他刚掀开轿帘,就被涌上来的百姓堵住了路。
卖菜的老妇举着菜筐砸他的袍子:"你烧我娃读书的地儿!"挑水的汉子把扁担往他脚边一杵:"还我家捐的青石板!"他踉跄着后退,看见街角的茶肆里,陈昭之正和谢灵韵坐着喝茶。
那两人望见他时,竟还举起茶盏,像是在给他道早安。
暮色降临时,儒堂的围墙己经砌了半截。
新运来的青石板泛着温润的光,檐角的铜铃被晚风撞响,叮咚声里混着孩子们的嬉闹——几个小娃正蹲在墙根,用炭笔在新砖上歪歪扭扭地描"孝"字。
陈昭之站在堂前,望着这些歪扭的字迹,忽然想起系统提示里再次跳动的文气值。
他摸了摸怀里的《孝经》抄本,残页己经被谢灵韵用绢布仔细包好,收在书案的暗格里。
夜风掀起他的衣摆,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咚——"的一声,惊起几宿寒鸦。
"先生!"
脆生生的童音从身后传来。
陈昭之转身,见是跟着刘阿婆来送浆水的小柱子,他怀里抱着个布包,仰着小脸:"阿婆说,今晚您要讲《孝经》,我...我把过年才穿的新鞋擦干净了。"
陈昭之蹲下来,替小柱子理了理歪掉的布包。
布包里露出半截竹简的边角,是孩子自己用草绳捆的《弟子规》。
他望着小柱子眼里的星光,忽然觉得,这夜色里的风,似乎没那么凉了。
"去把灯点上。"他对跟在身后的书吏笑了笑,"今晚的课,该开始了。"
(http://wxgxsw.com/book/jehcff-26.html)
章节错误,点此举报(免注册)我们会尽快处理.举报后请耐心等待,并刷新页面。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xgxsw.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