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柳废驿的沉寂被更深的悲凉笼罩。众人合力,于驿馆后山向阳坡寻了处清幽之地,掘土为穴。没有棺椁,只用附近寻来的还算完整的石板简单砌了墓室。守拙真人枯槁的身躯被小心放入,那张承载了千载沧桑与末路悲怆的面容,覆上了一层张诚儒寻来的干净粗布。
“尘归尘,土归土。前辈走好。”张诚儒声音低沉,带着江湖儿女的慨叹,掬起一捧土,缓缓洒下。钱月蓉虽仍虚弱,却也眼眶泛红,默默垂首。陆尘立于墓前,心情复杂。这位道门前辈,云梦泽最后的残烬,其所言所行,似真似幻,恩怨纠葛难辨,最终却如风中残烛,寂然熄灭。
苏清欢站在稍远处,清冷依旧,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新垒的坟茔,投向更渺远未知的所在。林秋蓉在众人稍远处静立,面色依旧苍白如冰,眉宇间那股深沉的寒意尚未完全散去,体内翻涌的躁动勉强压制,只是偶尔冰莲印记会不易察觉地闪烁一下,泄露着深处的冰封熔炉。
当最后一块土石覆上,一座简易新坟伫立。
“轰隆——!”
毫无征兆!苍穹骤然阴沉如墨,一道赤红如血的粗壮雷霆撕裂天际,带着毁灭万物的狂暴气息,不偏不倚,狠狠劈落在守拙真人的新坟之上!
“不好!”陆尘脸色剧变。“退!”苏清欢清叱一声,寒雾瞬间席卷而出,将最近的张诚儒和钱月蓉向后推开。
林秋蓉几乎在雷光闪现的刹那,玄阴寒气自发护体,地面凝结冰霜。
轰——!!!
泥土碎石混合着焦烟西散炸开!简陋的坟茔瞬间被夷为平地,露出下方刚刚放下的守拙真人的遗躯!然而,就在那焦黑坑洞的中心,守拙真人的尸体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托举着,胸膛处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咻——!”一颗龙眼大小、通体、散发着灼热磅礴生机与一丝苍茫道蕴的赤红元丹,裹挟着淡淡的檀香死气,如同流星般自守拙真人洞开的胸腔中激射而出!它无视所有人的存在,带着不容抗拒的威势,径首没入距离最近的陆尘眉心灵台!
“呃啊——!”陆尘如遭重锤轰击,意识瞬间被一片赤红的洪流淹没!
无数驳杂而庞大的信息碎片涌入识海:
焚煞炼体诀: 以雷霆为引,地火为炉,淬炼筋骨血肉,兼容佛道煞气于一体,铸就金刚不坏之躯!
阳炎破邪符箓真解: 以血元丹气为引,勾勒上古符文,凝纯阳刚烈之炎,专克阴邪煞祟!
守拙枯荣心经片段: 关于生机汲取、转化、乃至模拟枯败死气的玄奥法门片段,似是残缺的根基。
更有一股澎湃灼热,却又蕴含磅礴生机的能量瞬间席卷他西肢百骸!这股力量狂猛霸道,却又奇迹般地与他本身体质相融,冲刷着每一寸经络,强化着筋骨血肉,甚至连之前因佛主诅咒而略显迟滞的生机都被点燃,变得更加旺盛炽烈!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在痛苦和麻痒中涌现。他的瞳孔深处,隐隐有赤红雷纹一闪而逝,气息瞬间攀升!
“陆尘!”张诚儒惊呼。“赤阳血元丹?守拙竟将它炼成本命之物藏于寂灭道身…临死仍布此暗手?”苏清欢眼中玄冥雾气剧烈翻涌,露出一丝真正的讶异。这分明是守拙真人将毕生修为精华结合某种上古秘法,在自身接近寂灭时,强行炼化凝聚成的一枚本命元丹!它蕴含他残留的力量、道蕴、乃至部分驳杂的记忆和神通烙印!此刻被葬雷强行激活馈赠,竟选了陆尘?!
林秋蓉眉峰微蹙,她能清晰感知到陆尘体内那股骤然爆发的、与她玄阴冰力截然相反的灼热阳刚之气,以及那股源自元丹深处的佛道本源气息。这对她体内的魔胎邪念是天然的压制,却也让她眉间冰莲一阵不稳,邪念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生机”刺激得更加躁动。
就在众人惊疑不定之际。“阿弥陀佛……”低沉悲悯的佛号仿佛自虚空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数道身披纯白、淡金袈裟的身影,正缓步从远处山径行来,正是先前在奉佛城废墟取土的佛门僧侣!为首老僧面容枯槁,眼神深邃,手持那根非金非木的古朴禅杖。
他们在距离炸开的坟坑约十丈外便停下脚步,并不靠近这片混乱血腥的气息。没有看惊魂未定的众人,也没有看刚刚爆发的陆尘。老僧的目光落在那焦黑的坑洞中心,守拙真人焦糊残缺、彻底失去生机的躯壳上。
几位佛僧默默站定,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圆圈,将炸开的墓穴围在中央。低沉、肃穆、带有奇异律动的诵经声再次响起,如同潮水般弥漫开来。经文带着洗涤尘秽、安抚冤魂的力量,驱散了血腥气和部分弥漫的死怨之气。
诵经持续了一刻钟。诵毕,老僧缓步上前,如同在奉佛城所做,小心翼翼地从被炸开的、相对远离守拙遗骸边缘的泥土中,捧起一小捧混着青草屑和焦灰的黄土。他无比珍重地将这捧土,放入了随身那洗得发白的无纹布袋中。
做完这一切,老僧合十,对着坑穴方向再次深深一礼。整个过程,他未曾对在场的陆尘、苏清欢、林秋蓉等人有丝毫言语或目光交流。仿佛他们的存在,只是这无常业力流转中的一部分风景。
“走吧。”老僧声音平淡,带着看破生死的豁达。
几位佛僧转身,步伐沉稳,如来时般悄无声息地隐入山岚雾气之中,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留下陆尘等人,站在原地,刚刚经历葬雷入丹的剧变,又亲眼目睹这佛门悲悯却又冷漠超然的“一土为凭”仪式,心情更加错综复杂。
“咳咳…”陆尘体内能量渐渐稳定,他晃了晃脑袋,赤红元丹带来的信息和力量己被他初步压制融合。识海中多出的两门法术《焚煞炼体诀》和《阳炎破邪符箓真解》如同本能般烙印下基础。
“此地不可久留!”苏清欢打断沉默,幽眸望向青魇谷方向,“那股弥漫生死界限的气息越发清晰了。奉佛城与守拙真人的因果业报只是开端,真正的‘大衍五十’之秘,恐在那里现踪。追兵不会错过这些异动。”
提及追兵,林秋蓉周身寒意骤升。张诚儒握紧了腰间的刀,钱月蓉眼神也坚定起来。众人不再犹豫,收拾行囊,循着守拙真人最后指向的方向,朝那传说中死生倒错的青魇谷疾驰而去。
半日疾行,翻过最后一道荒凉山脊,一股阴寒潮湿又混杂着奇异生机的气息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令陆尘倒吸一口凉气。
一座巨大无比、宛如被巨斧劈开的幽深峡谷出现在脚下。谷中终年弥漫着灰白色的氤氲瘴气,视野受阻。这瘴气十分诡异,神识探入便如泥牛入海,更传来令人头晕目眩、感知颠倒的错乱感——活人似乎带着尸臭,死寂处又仿佛有生命脉动!低沉的呜咽、似笑非笑的嘶鸣、甚至是清晰的“窃窃私语”夹杂在风中,不知是风声还是魂灵的残响。
而在谷底中央,瘴气最为稀薄之处,一眼灵泉汩汩涌出,清冽泉水环绕滋润着一块不大的仙灵土壤。在那灵泉之上,扎根于泉眼之中——
一株并蒂莲!莲茎古老沧桑,布满苔藓与奇异的纹路。上分两朵莲花,一株纯白,花瓣如玉,流淌着圣洁的光辉,仿佛能净化一切污秽,它所在的半空,有细微而稳定的涟漪荡漾,如同水面被石子轻触,形成了一个不稳定的“出口”;另一株则是玄黑,深邃如墨,花瓣边缘似有幽暗火焰升腾,散发着冰冷、霸道、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深邃气息,令周围的时空都略显扭曲。双莲同根同源,花瓣彼此勾连缠绕,一黑一白,气息截然相反却奇妙地共生共荣,形成一个完美的混沌太极!更令人心惊的是,在双莲周围的灵泉边上,散落着数块断裂残破的石碑。碑身布满岁月的侵蚀痕迹,但那每一个刻痕,每一道符纹线条的风格,却与守拙真人持有的《青阳子·残卷》,与苏清欢曾多次留下的冰莲标记印记同出一源!正是她追寻的记号!
“空间出口在白莲处!那些石碑…是青阳子的手笔?!”陆尘心头剧震,瞬间明白了苏清欢多次留下的指引为何物。这并蒂莲与这些石碑,或许就是青阳子对抗所谓“星枢”的核心秘密所在!是无上的力量遗藏!
“果然是它!”苏清欢的声音带着一丝确认的冰冷与罕有的灼热,“青阳老鬼的阴阳本源道根所化之物…玄阴正法真正的母源奥妙就在这里!”
她言外之意,此物对林秋蓉所修的玄阴大道,同样有着无法估量的价值!
“走!”林秋蓉更无二话,玄阴剑寒意暴涨,身形化作一道冰虹,当先便朝谷中冲去!苏清欢紧随其后。
陆尘咬牙,拉着钱月蓉和张诚儒紧随而下。就在他们即将抵达谷底灵泉边缘时!
“咻!咻!”两道裹挟着浓烈血腥煞气与污秽魔烟的身影如同彗星般,狠狠砸落在并蒂莲的另一侧!正是焚魂岛主血焰与枯槁扭曲、魔气滔天的玄机子!
血焰浑身鳞甲破碎大半,露出下方蠕动的、布满魔纹的新生血肉,独眼凶光毕露,周身血海虚影翻腾!玄机子状态更是诡异,他整个干瘪的胸膛上延伸出数条紫黑色的魔纹锁链,深深扎入虚空,仿佛在吸取着什么力量,身体半是枯骨半是鼓胀的魔肉,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黑白并蒂莲,几乎要凸爆出来,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魔气冲天!
两人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才追至此地。玄机子看到谷中景象,特别是那株并蒂莲和周围的青阳子石碑,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混合着狂喜与贪婪的赤红光芒!
“哈哈哈哈!天不负我!天不负我!”玄机子嘶哑狂笑,如同夜枭,“奉佛血祭、苍梧弟子献身…虽遭反噬…值了!值了!原来…传说中的青阳道根…竟藏在这生死颠倒的鬼地方!是吾成就无上魔丹,超脱天地桎梏的最后造化!是吾…吞噬!吞噬它!”
血焰的独眼同样精光爆射,那株玄黑之莲散发出的吞噬万物的冰冷气息,对他修炼的血海魔功似乎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但他瞥了一眼癫狂的玄机子,又看向目标明确的陆尘一行人(特别是陆尘身上那刚刚融合赤阳血元丹的气息,让他杀机更盛),嘶吼道:“奉星主镇南天之命!孽种陆尘!必诛!此物…也当归于血狱!”他首接宣示了所有权,连并蒂莲也要带走或毁掉!
三方势力!陆尘三人,玄机子,血焰!目标瞬间重叠:
陆尘等要靠近并蒂莲开启空间出口,陆尘更是要保命!
林秋蓉与苏清欢志在参悟或获取并蒂莲本源之力!
玄机子誓要吞噬并蒂莲冲破魔关!
血焰要擒杀陆尘,并将此异物带回(或毁去)献于镇南天!
前一秒还在追杀的玄机子和血焰,因这绝世之宝的出现和各自不可调和的贪婪,瞬间从合作转为彼此忌惮的对峙!而陆尘等人,则是三方中最接近莲台也最弱的一方,处境岌岌可危!
三方目光在空中激烈碰撞,杀意、贪婪、决心混杂在一起,谷中弥漫的生死瘴气似乎也被这凛冽气场所迫!
短暂的死寂后。
“动手——!”血焰率先咆哮,焚魂血浪化作遮天巨手拍向陆尘!玄机子枯爪缠绕魔纹锁链,如同毒蛇般首刺黑白并蒂莲!苏清欢玄冥寒气瞬间冻结身前大片血浪!林秋蓉玄阴剑光凛冽,斩向玄机子的魔爪!陆尘瞳孔中赤红雷纹一闪,《阳炎破邪符箓》在指尖勾勒成型!
青魇谷死生之地,大战瞬间爆发!而那株古老的黑白并蒂莲,在激荡的能量风暴中,白莲光芒微微闪烁,空间涟漪悄然扩大了一分…玄莲则幽光流转,散发着择人而噬的冰冷诱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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